第一章 讲一位可敬的人,他的智力游戏及存在的飘忽无定性(第7/27页)

然后,不巧遇到肩上扛着一捆山杨木劈柴正顺着梯子上来的院子管理员。因为被挡住了去路,留小黑胡子的陌生人再一次特别表现出对自己那个包裹的命运的微妙爱护,生怕它被劈柴碰着,包裹里放的该是很容易打碎的东西。

不然的话,我这位陌生人的举止就无法理解了。

当这位重要的陌生人小心翼翼地下到后门出口处时,有只黑猫在他脚旁扑哧一声竖起尾巴拦路跑过,在他脚跟前留下一堆鸡内脏。我这位陌生人的脸抽搐了一下,他的脑袋神经质地往后一仰,露出脖子上细嫩的皮肤。

这是美好时光富家女子特有的动作,那时候她们开始觉得很渴:喝了醋和吮了柠檬后,她们便用一个异常的动作显露出招人喜欢的苍白的脸。

一些受失眠症折磨的当代年轻人有时表现出来的,正是这样的动作。这位陌生人就患有失眠症,他过夜的地方总有一股烟味暗示了这一点;还有皮肤细嫩的脸上那种稍稍发青的光泽,也证明了这一点——我的这位陌生人的皮肤真细真嫩,要不是留着一撮小黑胡子,你们大概会把他看成是位乔装的小姐。

瞧这位陌生人——他已经来到铺沥青的四方形小院里,周围尽是些多窗户的五层楼庞然大物。院子中央放着受了潮的山杨木劈柴,从这里可以看到被风呼呼吹着的十七条的一段。

线条!

只有在线条中,还保留下对彼得时期的彼得堡的记忆。

彼得当年曾经在沼泽地上拉了许多平行的线条(20),顺着这些线条,有的给铺了花岗岩,有的给砌上石板,而有的,建起了木栅栏。彼得时期那里许多平行笔直的线条,现在已经完全消失了;彼得的线条改变成了以后时期的线条:叶卡捷琳娜时期的环形线条,亚历山大时期的白色大理石柱廊建筑的线条。

只有这里,在庞然大物之间,还保留下彼得时期的小房子。瞧,那不是原木小房子吗,那不是——绿色的小屋吗,而那——蓝色的平房,挂着鲜红的“食堂”牌子。这里还可以闻到各种各样扑鼻而来的气味:海盐味,鲱鱼味,绳索味,皮夹克味,卷烟味及沿海的粗油布味。

线条!

它们发生了多大的变化,这些严峻的日子给它们带来了多大的变化!

陌生人记起来了:夏天的六月傍晚,瞧,不正是那幢亮晶晶小屋的那个小窗口中,有个老太婆不停地嚼着两片嘴唇;打八月份起,那扇小窗关上了;到了九月,人们就抬来了一口盖着锦缎的棺材。

他想,生活在急剧恶化,工人群众很快——就没有吃的了。彼得堡正以自己笔直的大街,连同它们两侧矗立的砖砌高楼,从桥那边直逼这里。那一排排巨人般的高楼,很快将无耻和卑鄙地把全部岛上的贫民埋葬在地下室或顶屋阁楼里。

我的这位岛上来的陌生人,对彼得堡早就恨透了:那里,彼得堡正挺立在云涛之中;那里的高大建筑物,也在飘忽;那里的高大建筑物上,好像有个凶恶、阴郁的人正陷入沉思,他呼出的气息仿佛花岗岩和石头般的冰块死死压住了当年曾经草木茂密的岛屿;那个阴郁、威严、冷酷的人,正在那里从悲号混乱中用石头般的目光凝神盯着,拍打着翅膀疯狂地腾空而起;他从漫雾中显露出一个头颅和两只耳朵,用重要的决定鞭打岛上的贫民。不久前有本小杂志封面上画的一个人,正是这样。

陌生人想到这种情况,缩在口袋里的一只手握紧了拳头,他回想起那通令,并想到树叶正在凋谢。我这位陌生人全都知道,能把那通令背出来。这些落下的叶子——对许多人来说是最后的几片树叶了,我的这位陌生人——成了个稍稍发青的影子。

……

我们不过自己说说:啊,俄罗斯人,俄罗斯人!你们别把岛上那群不稳定的影子放进自己屋里!提防着点岛上的人!他们有了在帝国自由定居的权利!要知道,为此架设了一座座横跨勒忒河(21)的通向岛屿的黑的和灰的桥。得把它们拆掉……

晚了……

警察还没有想打开尼古拉耶夫斯基桥(22):桥上拥满了影子,这些影子之间又增加了一个陌生人的影子。一个不能说小却也不很大的包裹,在影子的一只手上均匀地摇晃。

认出后,它们便鼓胀起来,射出光芒,一闪而过……

在彼得堡早晨稍稍发绿的亮光下,一种通常的奇观在正处于一遇到为难时便用“似乎、好像”搪塞的状态的参政员阿勃列乌霍夫面前流驰:周围环境的一种现象——人流;这里,人们沉默不语;像汹涌澎湃的波涛在奔腾的一股股人流——在轰鸣,在咆哮;通常的耳朵还一点儿都感觉不到,这人流的波涛是雷鸣般的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