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讲一位可敬的人,他的智力游戏及存在的飘忽无定性(第6/27页)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不愿再往下想。不安分的岛屿——要压制,压制!得用巨大的桥把它们固定在陆地上,用箭头似的大街从各个方向把它们穿透……

于是,瞧,一个从事国务活动的人正充满幻想地望着那边的漫雾,同时感到自己从轿式马车的黑色立方体里突然向四面八方扩展开来,在漫雾上空飞翔;而且他希望马车直朝前奔驰,希望迎面而来的都是大街——一条接一条的大街,希望地球的整个表面都被灰暗的房子立方体死死压盖着,就像被许多条蛇盘缠着;他希望被无数大街挤得紧紧的整个大地在遥遥无边的线形奔驰中因为垂直定理的作用而中断,成为一张由互相交织的直线构成的无边大网;希望这一条条纵横交叉的大街构成的大网会扩展成世界规模,那上面是无数个正方形和立方体:每个正方形一个人,以便……以便……

在所有这些平衡对称的线条之后,正方形——这样的图形使他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常常处于久久不思不想的观察之中:锥形体,三角形体,平行六面体,立方体,梯形体。只要一观察到平截圆头锥形体,他便会感到惶恐不安。

对曲线,他就不能容忍了。

在这里,在轿式马车里,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置身在黑色优美的和用锦缎扎得紧紧的立方体中心,无所用心地久久享受着马车四壁带给他的满足。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生来就是个孤独封闭的人,唯有对国家平面几何学的爱,才使他担任多方面的重要职务。

……

一条又湿又滑的大街同一条又湿又滑的大街交叉着,交叉处成九十度直角;两条线的交叉点上,站着一位警察……

那里也矗立着这样的大楼,那里也流动着这样灰溜溜的人群,那里也弥漫着这样淡绿色黄兮兮的烟雾。那里,人们一门心思地在奔跑,人行道在窃窃私语,发出沙沙沙的响声;防雨套鞋摩擦着地面;居民们的鼻子神气地浮动。许许多多的鼻子在流动:鹰钩鼻、鸭嘴鼻、鸡嘴鼻,淡绿色的鼻子、白鼻子;从这里经过的也有完全没有鼻子的(19)。人们从这里走过,有一个人走的,有成双成对走的,也有三个四个人一起走的。一顶圆顶礼帽接着一顶圆顶礼帽:圆顶礼帽,带羽毛的帽,大檐帽;大檐帽,大檐帽,带羽毛的帽;三角制帽,高筒大礼帽,大檐帽;一块头巾,一把阳伞,一根羽毛。

但是,与同一条奔驰的大街并行的,有一条带着同样一排盒子形状的物体、同样的号码和同样的云朵的奔驰的大街,还有同样的一位官员。

这是一种无限,它存在于奔忙的大街的无限之中,而奔忙的大街的无限又带有融入奔忙的、纵横交错的阴影的无限之无限。整个彼得堡就是n次幂的大街的无限。

在彼得堡外面呢——什么也没有。

生活在岛上的人使你们吃惊

生活在岛上的人那种贼头贼脑的机灵劲儿,使你们感到吃惊;他们的脸比所有陆地上的人显得年轻和苍白。有个岛上的人——某个平民知识分子要穿过门缝进来了:也许是留小胡子的;瞧着吧,他会管你要钱——为了武装工厂的工人;他聊天,放低声音说话,窃窃笑了起来,因为您答应他了。于是,从此您晚上再也别想睡觉了;您整个屋里都在聊天,放低声音说话,窃窃地笑起来。这是他,岛上的人——留一撮小黑胡子的那个神秘莫测的陌生人——老也不见他来;他已经——在外省了。你瞧——遥远的县城那边已经开始议论纷纷、放低声音说话了;在遥远的县城那边,俄罗斯——已经开始大声议论纷纷了。

那是九月的最后一天。

在瓦西列夫斯基岛上的十七条深处,透过烟雾可以看到一幢灰色的大楼;一条脏乱的暗梯从小院通到屋里,大楼设有好几道门,其中的一道门开了。

留小黑胡子的陌生人走到门口。

陌生人随手关好门,开始慢慢往下走;他从五层楼的高处,小心翼翼地顺着梯子往下走;一个不能说小却也不很大、外面用一块红色的带脱毛野鸡图案贴边的脏兮兮的方巾包着的包裹,在他的一只手上均匀地摇晃着。

我的这位陌生人对这个包裹特别小心。

那梯子不用说,自然很暗,还掉着许多黄瓜皮和被脚踩了多遍的白菜叶子。留小黑胡子的陌生人在梯子上滑了一跤。

当时他一只手抓住梯子栏杆,另一只手(提着包裹的)慌慌张张在空中划了道曲线;不过,划曲线的其实是他的胳膊肘:我这位陌生人显然是想保护包裹不至于出什么令人伤心的意外——不至于一下子摔倒在石砌阶梯上,因为他那胳膊肘的动作显示出技巧运动员般真正高超的灵活性,那动作的微妙灵巧让人察觉出他的某种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