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讲一位可敬的人,他的智力游戏及存在的飘忽无定性(第5/27页)
体态矫健的地段警官刚好从台阶旁边走过,他发愣了,笔直地站在那儿。长着一张吸墨器模样和石头般板着的脸的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穿着灰大衣,头戴黑色高筒大礼帽,正快步走下台阶,并迈着更快的脚步跳上轿式马车的踏脚板,他边走边把手伸进黑麂皮手套里。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投过短暂、茫然的目光,看了看地段警官、轿式马车、马车夫、黝黑的大桥及涅瓦河四周,那里依稀露出雾蒙蒙烟囱林立的远方,瓦西列夫斯基岛在那里不安地眺望着。
一身灰装的仆人急忙把马车门关上。轿式马车急速驶进雾中;被偶然路过这里所见到的一切惊呆了的地段警官,在急速奔去的马车背后——转过头去对着脏兮兮的漫雾张望了好久好久;他叹了一口气,走了;这位地段警官的肩膀很快消失在漫雾中了,所有的肩膀,所有的背部,所有阴忧的脸和所有黑黝黝湿淋淋的遮帘、伞罩也同时消失在漫雾中了。可敬的仆人也朝那边看了看,他左看右看,看了看桥,看了看涅瓦河四周,那里依稀露出雾蒙蒙烟囱林立的远方,瓦西列夫斯基岛在那里不安地眺望着。
在这一开头,为了给读者介绍一场戏剧性事件的故事地点,我只好打断自己叙述的线索。事先得纠正一处无意中出的差错,出差错的不是作者,而是作者那支笔:这是一千九百零五年,当时城里还没有通有轨电车(15)。
正方形,平行六面体,立方体
“喂,喂……”
这是马车夫在吆喝……
接着便是轿式马车经过后向四处飞溅的污泥浆水。
脏兮兮、灰黑色的伊萨基辅(16)——开始是暗淡模糊的,然后一下子骤然从天而降——坐落在只有潮湿烟雾弥漫浮游的地方。先模模糊糊,然后变得完全清晰的,还有:骑在马上的尼古拉国王纪念像(17)。金属铸成的国王,一身近卫军装束;在纪念碑的台座处开始从漫雾中显露出尼古拉的高大身躯,他头上那顶毛茸茸的帽子又被淹没在漫雾中。
轿式马车正向涅瓦大街驶去。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摇摇晃晃坐在锦缎坐垫上,垂直的四壁把他同街上的嘈杂混乱隔开。因此,他看不见人群的流动,看不到就在那个十字路口出售的小杂志,它们的红色封面可惜被淋湿了。
规整和匀称,使参政员那因为家庭生活的不和谐和我们国家机器的轮子总是无可奈何地在原地打转而过分激动紧张的神经,平静了下来。
和谐的简单明了,是他特有的偏爱。
他最喜欢笔直的大街,这条大街使他想到生命的两点之间时间的流动,还使他想起一点:所有其他的城市都好像是许多木头房子挤在一块儿,而彼得堡却同其他所有城市有着惊人的区别。
又湿又滑的大街,那里的房子都是五层的,像一个个立方体,连接成规规整整的一排;这样的一排与生命之线只有一个不同:它没有终点,也没有起点。这里,一个钻石勋章屡次获得者的人生旅途的中心,对许多达官显贵来说便是人生道路的终结。
每当参政员那个漆得晶光锃亮的立方体在涅瓦大街上箭一般飞驰而过时,他心头便会感奋不已。在那里,在窗外,可以看到房子的门牌号码;还有不断过往的人群;那边,在那里——在晴朗的日子,很远很远处在耀眼地闪闪发亮:建筑物上的金尖顶、云彩、绯红的落日霞光;从那里,在雾天——什么也看不见,也看不见人。
而那里原来是——一些线条:涅瓦河、岛屿。在遥远的过去,确切地说,当在杂草丛生的沼泽地上建起大楼、出现桅杆和高高的尖顶,它们的雉堞钻进潮湿、淡绿色漫雾的时候,有位终身漂泊的荷兰船长(18)驾驶着他那艘不吉利的帆船从阴沉沉的茫茫波罗的海和德国海驶向彼得堡,以便用欺骗手段在这里建立一块雾蒙蒙的陆地,并把聚集起来的云涛称作岛屿。这位荷兰人从这里燃起小酒馆的鬼火,二百年来把信仰东正教的人民吸引到这些地狱般的小酒馆里,伤风败俗,扩散传染病……
不吉利的帆船开走了。地狱般的小酒馆可留下来了。长年来,信东正教的人民在这里昏昏沉沉地嗜酒纵饮:岛屿上就这样出了个低能的家族——人不人,鬼不鬼的——他们定居在两个敌对世界的交接点上。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不喜欢岛屿:那里的居民——粗野的工人,每天早上成千上万地一群群步履艰难地走进烟囱林立的工厂。而且现在他已经知道,那里正在散发勃朗宁手枪,还有别的什么东西。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想:住在岛上的人已经成了俄罗斯帝国的居民;他们那里也进行了人口普查,他们有编上门牌号码的住房、地段、官方机关;住在岛上的人——律师、作家、工人、警察局官员,他们自以为是彼得堡人,但是他们,处于混沌中的人,在聚集的云朵里威胁着帝国京都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