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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脚步蹒跚却坚决,走向角落那张他最喜欢的小桌,因为从那里看不见电视屏幕。他旁边的那桌另有两位不愿从俗、不受催眠的客人。他们是一对老夫妻,属于硕果仅存的一群本地先人,正以他们的方式来相亲相爱:借酒拌拌嘴,借此维系家家酒般的婚姻关系。你这个糟老太婆,你这个老混账,你这个老贱货,你这个老杂种。怒而不憎,粗言却无伤大雅。两人将如此长相厮守。但愿他们永远不被拆散,死也要死在同一夜的同一分秒,在沾染啤酒污渍的床上长眠。

这时乔治的视线顺着吧台流转,停在吧台最靠近门口的尾端,那里独坐一个年轻人,不看电视,正埋首在信封背面写字,边写边微笑,并以食指揉揉大鼻子的一侧。他是肯尼·波特。

起初乔治没有动作,似乎毫无反应,但随后一抹迟缓而专注的微笑撑开他的嘴唇。他倾身向前,观看着肯尼,欣喜的神情宛如野生动物专家认出市区公园树上的一只瑰丽的高山红雀。观察了一分钟,乔治站起来,几乎是以偷偷摸摸的脚步走向吧台,悄悄坐上肯尼旁边的高脚凳。

“哈喽。”他说。

肯尼急忙转头,看见打招呼的人是谁,哈哈大笑,把信封揉成一团,投向吧台里面的垃圾桶:“哈喽,老师。”

“何必丢掉呢?”

“哦,没什么啦。”

“我打扰到你了。你本来在写东西。”

“没什么啦,一首诗而已。”

“写了就丢,全世界没眼福了!”

“写过一遍,我已经记住了。”

“可以背给我听吗?”

这话令肯尼笑得乱颤。“乱写的东西啦。我写的是——”他硬是咽下咯咯笑——“写的是——是俳句!”

“俳句怎么乱写?”

“要算准音节才行。”

但肯尼显然不想现在数给乔治听,因此乔治说:“没想到会在这地方遇见你。你不是住在校园附近吗?学校远在市区的另一边。”

“对呀,不过我有时候喜欢离那里远远的。”

“你却偏偏选上这一间酒吧!”

“哦,是因为有个同学告诉我说,你常来这里。”

“你是说,你来这里为的是见我一面?”乔治这话说得或许有点太急切。肯尼不以为意,只露出调皮的微笑,耸耸肩。

“我只是想过来看看这酒吧长什么样子。”

“现在没啥看头了,以前倒是热闹得很。我常来,坐习惯了嘛。因为我就住在这附近。”

“樟木巷?”

“你怎么会知道?”

“你家是机密吗?”

“哪是——当然不是!我偶尔会找学生过来。我是说,过来谈他们的作业——”乔治即刻察觉这话带有自我辩白的意味,字字带有深重的罪恶感。肯尼注意到了吗?肯尼在龇牙笑,只不过龇牙笑是他的招牌表情。乔治以虚弱的语调补充说:“你对我和我的习惯好像很有研究,比我对你们任何一人的了解还多——”

“我猜是我们值得了解的地方不多,对吧!”肯尼望他一眼,态度调皮而挑衅,“老师,你想了解我们的哪一点?”

“哦,给我一些时间的话,我想得出来。对了,你在喝什么?”

“什么也没喝到!”肯尼嘻嘻笑,“酒保根本还没注意到我的存在。”的确,酒保正沉迷于电视转播的摔跤赛。

“好吧,那你想喝什么?”

“你喝的是什么,老师?”

“苏格兰威士忌。”

“好!”肯尼响应的口气暗示说,即使老师喝的是脱脂牛奶,他也二话不说陪喝。乔治呼叫酒保——叫声嘹亮,以免酒保装聋——为肯尼点酒。个性有点难缠的酒保要求查验肯尼的年龄,肯尼顺从他的意思出示证件。乔治以硬邦邦的语调对酒保说:“我这么常来,你应该了解我的为人,怎么会以为我笨到买酒请未成年人喝?”

“照规定,不检查不行。”酒保撑着几英寸厚的脸皮搪塞,说完转身就走。乔治感到一股无力的怒火蹿升后匆匆熄灭。酒保故意损他的老脸,而且是当着肯尼的面。

等酒期间,乔治问:“你怎么来的?自己开车吗?”

“我没车,是露易丝载我来的。”

“她哪里去了?”

“回家了吧,我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