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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能假装不喜欢那地方呢?”她斥责乔治,语气是既挑逗又矜持,“你明明很怀念——心愿是想回去那里——少骗人了!”这是她最爱的主题之一。

“少来了,夏莉,我哪有假装什么?我回去过好几次了,是你自己老装糊涂。你一次也没回去过。我绝对愿意承认一件事,我每回去一次就更喜欢那里一些。事实上,现在我认为英国大概是全世界最棒的国家——因为多元得精彩。一切都变了,却也一成不变。我应该没有告诉过你——去年盛夏,吉姆和我回英国的时候,你应该记得,我们去科兹窝镇游览。有一天早上,我们搭上一班支线火车,在一个村庄下车,那里简直是丁尼生诗的翻版,四面八方是静悄悄的青草地、懒洋洋的牛群、咕咕叫的野鸽、远古的榆树、在树林间忽隐忽现的伊丽莎白时代的豪宅。在站台上,有两个站务员穿着十九世纪的制服,不同的是他们是特立尼达拉黑人,收票口的服务员则是华人。我乐得差一点气绝。这些年来,英国缺乏的正是这种色彩,现在整个地方终于显得圆圆满满了——”

“你喜欢的这一点,我可能没办法赞同。”夏洛特说。正如乔治的盘算,这话刺激了她的浪漫情怀。没错,他讲这段往事的用意是为了逗逗她。但她不肯点到为止,她想继续下去。她正在兴头上,希望把白日梦做得醺醺然。“然后你们北上了,对不对?”她提示他,“你带他回去参观你出生的老家?”

“对。”

“快告诉我!”

“唉,夏莉——已经告诉过你几十遍了!”

“再讲一遍嘛——求求你,乔!”

她的脾气和儿童一样执着,乔治违逆她的机会不多,尤其是在几杯黄汤下肚之后。

“我们老家以前是农舍,你应该知道,在一六四九年盖好,也就是查尔斯一世国王被斩首的同一年——”

“一六四九年!哗,乔——想想就觉得了不起!”

“那一地区有几个农庄比我们家的历史还悠久。当然啰,改建的部分很多。现在的屋主是从曼彻斯特来的电视制作人,他等于是把里面拆掉重建,盖了一座新的楼梯,增加一间浴室,让厨房的设施跟得上时代。前几天,他们写信告诉我,屋子里的暖气现在改用中央空调了。”

“乱来嘛!法律应该规定不准破坏漂亮的古宅。现代人一窝蜂追求现代化——大概是被美国传染的。”

“别傻了,夏莉!那栋房子不整修的话,差不多没办法住人。房子用的是当地的石材,好像能把空气里的每一滴水都吸干似的。而那地方的烂气候,湿气那么重,即使在夏天,墙壁也湿湿冷冷的。冬天的时候,一走进几天没生火的房间,感觉冷得像死神降临。地窖的味道竟然像墓穴。书本老是发霉,壁纸一直剥落,相框底板也长了霉斑……”

“不管你怎么说,亲爱的,你总是把它讲得浪漫、神奇,和《呼啸山庄》一样!”

“其实,那地方现在几乎成了郊区。沿着短短的巷子走去,一会儿就走到了大马路,每隔二十分钟就有一班公交车可以到曼彻斯特。”

“可是,你不是说过,老家旁边有个沼泽高地吗?”

“呃,对,是建在沼泽高地的边缘没错,所以才那么奇怪,有点像两个世界。如果从后面——就是我出生的那个房间——向外望,风景和我小时候简直完全一样,仍然几乎看不见别间房子,只有空旷的丘陵,上面有绵延的石墙,几栋涂着白漆的小农庄点缀其中。院子周围种了防风树,在我出生前老早就种好了——是高大的山毛榉。房子盖在山脊上,风好大,把大树吹得哗哗响,像海浪的声音——我记忆中最早的声音就是这种。我从小就向往海边生活,原因大概就是童年的印象吧——”

乔治变了一个人似的。为了取悦夏洛特,他开始变法术,而现在魔法使得他身不由己。他明了这种现象——只不过,身不由己又何妨?好玩嘛,为酒醉平添一种新趣味。只要是听众只有夏洛特一人就无所谓!她这时深深叹息,意味是同情和欣喜兼具——被瘾头缠身的人听见别人也自承上瘾,也会有同样的喜悦。

“沼泽高地上面有一间小酒馆,是全村最后一栋房子——其实是盖在丘陵另一边的马车古道旁,现在几乎没有人走那条路了。吉姆和我晚上会去那里。小酒馆名叫农童,主厅的天花板很低,看起来沉甸甸的,杵着扭曲的橡木梁柱,有个开放式的大壁炉。对了,墙壁上挂着几个狐狸面具,也有维多利亚女王骑迷你马游览苏格兰高地的版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