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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如果没有了父亲,就会觉得很无助。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有一种无助感。
对于惠介来说,父亲就像是长年耸立着的富士山一样。当然,这比喻并不带什么褒义,并不是说父亲能起到慰藉心灵的作用。
穿过长长的隧道,右边车窗外再次出现了富士山的雄姿。
“富士山,好大!”
银河把双手和脸颊贴在窗上,大声叫嚷着。富士山确实很大,仿佛从浅黑色天空切取了一块三角形出来似的。
世上大多数人都很喜欢富士山。但出生于山脚下的惠介却觉得富士山有一种压抑感。
居住在当地的人并不是每天都能看见富士山,只不过偶尔一抬头才忽然发现它高耸于眼前。静冈县市区的居民向来觉得自己算城里人,但巨大的富士山却不时出现在眼前,打破他们的这个幻想。
惠介在当地读高中时就已经打定主意,甚至还向周围人宣布说,自己将来要从事艺术方面的工作。但从富士山吹下来的冷风,却仿佛时时在提醒他:你别做梦了,这里又不是东京!这风声像极了父亲那浑浊沙哑的声音。
然而,惠介却从没想过富士山有朝一日会消失。因为一直以来,富士山就那么亘古不变地耸立在那里。
调为静音模式的手机发出了嗡嗡的蜂鸣声。惠介跑向车厢连接处,他没看来电显示就知道是进子姐打来的。
“喂,嗯,我在新干线列车上。还有二十分钟……不,三十分钟左右吧。”
中午,惠介在工作室里接到母亲电话时,就觉得很诧异:自己并没把工作室的电话号码告诉过母亲,那母亲是怎么知道的呢?
不过,他刚放下电话,手机就响了——进子姐打来的。她说,母亲打过电话到惠介家里,但没人接,所以才从她那里要到了工作室的电话号码。几位姐姐里头,就只有进子姐还经常跟惠介保持联系,所以知道他的工作室电话。
这时,惠介又想到了一个不能失去父亲的理由:对自己来说,父亲是唯一一位男性亲人了。
惠介是家中最小的儿子,上面还有三个姐姐。外人都想当然地认为:他一定是被娇生惯养着长大的。惠介认识的一位朋友,上面有三个哥哥,处境可谓截然相反。这位朋友曾无比羡慕地对他说道:“你简直就是生长在花园里啊。而我嘛,上面有三个哥哥,家里就像是狮子笼一样。”刚结婚那会儿,惠介承诺说会分担家务活,但实际上他既不会做饭,也不会打扫卫生、洗衣服。美月见状,冷嘲热讽道:“真服了你,简直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小王子。”
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如果说他在家里备受“疼爱”,那也是类似于相扑训练场上的那种“疼”。跟没有鬃毛的狮子一同生活在笼子里,也是相当可怕的。利爪虽然不露锋芒,但却是用指甲锉磨尖了的,威力相当大。而且她们还有男人所没有的毒牙。
“父亲怎样了?”
父亲出事之后,惠介和进子姐是第三次通话了,所以渐渐了解到一些情况。不过,毕竟几位姐姐都没住在娘家,进子姐也只是因为早一步赶回去,才从母亲那语无伦次的话语中整理出这些信息:
今早五点,父亲起来时,就开始感觉身体不适。母亲觉得可能是他最近太忙的缘故,就让他在家休息,不要去田里。
(惠介心想:忙?按父亲种植的番茄生长期而言,现在应该不是农忙时期呀……)
但父亲的情况却越来越糟,说话也含糊不清,甚至坐在椅子上站不起来。母亲惊慌失措,连忙叫救护车。父亲一被送到医院就立刻接受检查,随后被推入了重症监护室。
“脑梗塞。”
医生只说了这么一句,关于具体病情也没告诉母亲。
“可能并不是医生没说,而是咱妈当时慌里慌张的,没注意听吧。她一向是这样的啦。”
父亲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里。母亲在电话里说“做手术”,不过好像并不是开颅手术这样的大手术。
“噢,那就不至于会怎样嘛。”
——惠介觉得不好开口,所以故意含糊其词。所谓的“怎样”,当然就是指“病危”或“死”的意思。
“……”
进子姐没有说话。
“喂,喂,你先别挂呀。”
电话里传来了进子姐的叹息声:
“现在的医生,连句安慰话都不肯说。不过,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车窗外,夕阳已经全落下去了。富士山渐渐融化于暮色之中。
惠介抱着银河在站台上小跑起来,下了楼梯。故乡车站的检票口外是一片苍茫夜色,仿佛是一个大黑洞。
环形交叉路上停着一辆出租车。他们上了车,把目的地告诉司机。
美月让银河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她伸出手来,紧紧地握着惠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