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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介心想:她大概是在安慰我说“没事的”,又或许是在鼓励我说“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坚强”。美月读小学时,父亲就去世了。
远处,一片低矮的楼房中,有一栋阴森的墓碑似的大楼格外显眼——这就是那家综合医院了。
在医院一楼像走迷宫似的转了好一会儿,才来到一扇用蓝色字写着“ICU”的磨砂玻璃门前。惠介的三个姐姐坐在门外,活像是日光市东照宫里的三只猴子[3],又像是生死之门的守门人。
坐在长椅最外侧、身形最瘦长、头发随便扎成一团的就是进子姐。她转头看见惠介,便像个大叔似的举了一下手,但却绷着脸,并没像平时那样“嗨”地打招呼。她看了美月一眼,算是打个招呼,随即伸出长手,轻轻地摸着银河的脑袋。
银河却倒吸了一口冷气,紧紧地抓着妈妈的裙子往后退。他上次见到几位姑姑时只有三岁,所以当然不记得了。
坐在长椅最靠里面的是刚子姐。她一开口就像是亮起黄牌警告的哨子声:“怎么这么迟?”
她看了一眼手表,说道:“六点二十三分。”
惠介也不知道精确到分钟单位有什么意义,只是条件反射式地道歉说:“不好意思。”
刚子姐的圆脸上,双眉竖起,活像表盘上指着十点十分的指针,而她的嘴唇则指向八点十八。她是家中的长女,比惠介大八岁。从小时候起,她就俨然是惠介的又一位母亲。
“好久不见。”
坐在长椅中间,像招财猫一样傻笑着挥手的是诚子姐。诚子是三姐。她像女主持人一样侧身坐着,只是把一头棕色齐肩发修饰下的脸庞转了过来,笑了一下。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总算来啦,怎么说你也是家里的长子嘛。”
对于诚子姐的话,最好是左耳进右耳出。惠介早就习惯了。
“父亲现在怎样?没事吧?”
惠介问道。他并没对着其中某个人发问。从小时候起,每当三位姐姐同时在场时,他都是这样说话的。
三位姐姐同时动了一下脑袋——刚子姐眉头紧皱地摇摇头;进子姐向右边侧了一下头;诚子姐不太自信地点点头。看这意思,大概全都是“不清楚”吧。
这三位姐姐,如果两两对比的话,可能觉得长得不太像。不过,像现在这样,从右到左按刚子姐、诚子姐、进子姐依次排列在一起的话,一眼就能看出有明显的血缘关系。如果刚子姐右边加上母亲、进子姐左边再加上父亲的话,一定会成为一帧富有层次感的照片。
眼下,这串连锁的其中一角却随时可能崩溃。在这种时刻,惠介却还有这份闲心——或者应该说,正是在这种时刻,惠介才有余暇一边看着三位姐姐的面孔,一边胡思乱想吧。那么,自己应该坐到哪边去呢?惠介自己也不清楚。美月曾对他说过:“你发呆的表情像你妈,笑的时候像你爸。”——父亲的笑脸是什么样的?似乎很久没有看见过了。
进子姐把裹着紧身牛仔裤的双腿换了个姿势,耸了耸肩。
“我们只是在这里等着,还没跟医生说上话。”
重症监护室的门是磨砂玻璃做的,看不见室内的情况。
刚子姐把她那指向十点零八的双眉转向那扇门,说道:
“这家医院太差劲了,名声很臭的,连个老医生都没有。我早就说过不能来这家医院嘛。”
刚子姐家和父母家同在市内,坐车七八分钟就到了。她应该是最先赶到的吧。她身上穿着平常的长袖棉毛衫和运动裤。
诚子姐也向美月挥了挥手:“我很久没见过你了。你还好吧?这件衣服挺漂亮的嘛,肯定是特意换上漂亮衣服才过来的吧。”
美月大概是听出了她话中带刺,于是只回答了一句“好久不见”,就低下头,紧紧地搂着银河的肩膀。
其实,诚子姐自己也不见得是没换衣服就立刻赶过来的。她显然是梳妆打扮过了,手上搭着一件衣领印有名牌标志的长外套。她家住在名古屋,显然也是刚赶到不久。
银河站在长椅对面的墙壁前,不停地眨眼。他好像正看着旁边一个坐在地上打游戏机的小女孩——那小女孩支起双腿,手指啪啦啪啦地按着游戏机。
小女孩名叫阳菜,今年七岁,是诚子姐的独生女儿。
刚子姐用利剑似的锐利目光扫了一眼诚子姐:
“快让她别玩了。在这种地方还玩。”
“刚子姐,现在医院里都允许使用智能手机和游戏机啦。你没听说吗?你也太落伍啦。”
“不是这个问题。”
“阳菜也担心外公呀,她是为了缓解不安情绪才打游戏机的。阳菜,对吧?”
“我……”惠介本来想说“我看不像”,但嘴巴却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在这几位姐姐面前,他曾无数次因为多嘴而惹祸……那经历简直是不堪回首。被三位大姑子气焰盖过一头的美月看着惠介,似乎在为他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