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内利先生,或曰仙灵鳏夫(第12/14页)
“你在做什么?”黛朵怯生生地问道。
“写日记。”我说。
“现在写?”她惊讶极了。可怜的黛朵!我写日记的时候她一直在哭。很快天就黑了,雪越下越大,雪花落在本子上弄污了字迹。
我时刻监视着村子,到今天早晨终于有效果了。我躲在教堂门廊茂密的常青藤后面,看见伊莎贝拉沿着高石小路走过来,寒风卷着些微雪花刮过村庄,刮落了树上仅剩的几片枯叶。突然,一阵枯叶和雪花的旋风占据了高石小路,随即约翰·常青履出现了,他笑着对伊莎贝拉深鞠一躬。
我原本很确信可以暂时离开她们几个了。约翰·常青履的一举一动都令我害怕,不管是他若有所指的一歪头,还是一个神秘莫测的手势,可我眼下必须到别处去办另一件事,所以只能相信盖瑟柯尔小姐和我的约定强到足以保护她们。
我直接去了无望宅。当我来到走廊尽头的空房间时,黛朵高呼:“啊,先生,你是来帮我离开这可怕的地方的吗?”
“怎么了,黛朵?”我非常惊讶,“发生什么事了?我以为你很满足呢。”
“之前确实是的,先生,但是后来你舔舔手指碰了碰我的眼睛,我眼前的景象立刻就变了。现在要是我用这边的眼睛看,”她闭上左眼,用右眼看东西,“就看见我穿着金丝的衣服住在华丽的宫殿里,抱着最可爱的婴儿。但是如果我用这边眼睛看,”她闭上右眼,睁开左眼,“我就看见自己被锁在一间又脏又破的屋子里,照顾一个又丑又怪的妖精小孩。但是,”她急忙说(她不让我插嘴),“不管哪边是真的,我在这儿很不舒服,我想立刻回家。”
“真高兴你这么说,黛朵。”我说。我告诫她,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要露出惊讶的样子。接着,我把头伸出大门,呼唤丹多。
他很快就过来,对我鞠了一躬。
“你的主人让我带话。”我说,“我刚才在树林里遇见他和他的新娘。但是那位女士和别的英国女人一样,现在正觉得紧张,她听别人说无望宅是个恐怖的地方。所以我和你主人商量了一下,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带上这个女人……”我指指黛朵,“……她们认识,看到熟悉的人她就能放松了。”
我说完看着他,希望能在他紧绷着的黑脸膛上找出点什么表情。他却一脸茫然地盯着我。
“怎么了?”我问,“你在等什么,笨蛋?照我说的做!把这个保姆的锁链打开,我好把她带去见你家主人!”然后,我学着约翰·常青履发脾气时的模样,把能想到的东西全都拿来威胁了他一遍:揍他,关他禁闭,施魔咒!我发誓要告诉他主人他是如何懒惰。我还说因为他冒犯了我,无视我的权利,所以他必须去清理森林里所有树木的枝子,梳理草地上每一片草叶。
丹多很聪明,但我更胜一筹。他信了我的说辞,又是道歉又是解释,希望我能原谅他。最后他拿来钥匙,打开了黛朵的镣铐。
其他仆人听说主人的英国兄弟带着英国保姆走了,他们的混沌脑子似乎被刺激了一下,都跑出来围着我们。这是我头一回清清楚楚地看见他们。这情形令我十分不快,对黛朵而言就更糟糕了。她事后对我说,她的右眼看见一群夫人和绅士和蔼地看着她,让她觉得自己离开他们是件可鄙的事情,但是她的左眼却看见约翰·常青履的仆人们全都长着妖精的模样。
他们有的长着牛角,有的长着鹿角,有些好像昆虫的脑袋,有些则满是褶皱,好像发霉的橘子。他们有的大嘴一张,露出里面的獠牙;有的嘴往前突,像个喇叭;有的似乎总在傻笑,还有人合不拢嘴,口中滴着唾沫。他们有的长着蝙蝠耳朵,有的长着猫耳朵,还有的长着老鼠胡子。有些貌似年轻的脸上长着衰老的眼睛,而另一些水汪汪的眼睛则长在枯槁的脸上,还有些眼睛长在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不停地眨巴着。屋子里到处都是妖精,每块地板上都能看到一双眼睛,所有的栏杆柱子之间都支棱着一只鼻子或者大拱嘴。他们用尖尖的指头戳我们,扯我们的头发,把我们掐得青一块紫一块的。黛朵和我跑出无望宅,翻身上了贵格,策马往冬日森林深处骑去。
雪不断从海绿色的天空中落下。只听见贵格哒哒的马蹄声和挽具摇晃的声音。
刚开始一路很顺利,但很快涌起一阵薄雾,林中的小路改变了方向。我们骑了很长的路,本来早该走出森林了,但是这片森林似乎变得比德比郡加诺丁汉郡还要大,我们还在林子里。不管选择哪条路,我们都会穿过一座白色大门,门外面是一条光滑而干燥的小路——周围的雪那么大,而小路却非常干,黛朵好几次问我为什么不沿这条路走下去。我没回答她。那是世界上再普通不过的一条小路,但是滚烫如烤炉的风从那里吹过,风里混合着烤肉和硫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