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神怡(第7/9页)
一天午后,凌郁靠在床边,恍恍惚惚半闭着眼睛。徐晖推开窗子,让明净的阳光和微风透进屋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轻飘飘的琴声,弹的是一支平缓柔婉的曲子。凌郁心弦一颤,她听过这曲调。当初在临安城外的竹林间,初初相识,慕容旷弹的就是这首曲,只不过他的乐声清越高远,此时这弹奏之手则充满了深情厚意。
这乐曲是如此亲切熟稔,如泣如诉,如光明如雨露。其实早在认识慕容旷之前,多少年来这个旋律便不时在凌郁脑海深处回旋,无起无终,让她无来由地感到平静喜乐。她贪婪地侧耳倾听从屋外草地上传来的琴声,那声音就像母亲温柔的手,抚过她冰凉的脸颊,和滚沸的心房。
凌郁终于明白,这是她婴孩时代听过的乐曲。她以为不存在的记忆,原来都深藏于血肉之下。
不多时却见凌波捧了个锦布包裹进来。徐晖迎上前道:“适才是伯母在弹琴吗?弹得真好!”
“日久未弹,琴弦上都落灰了。”凌波热切地瞅着凌郁:“海潮儿,这曲子你可还记得吗?”
“不记得。”凌郁硬生生别过头去。
凌波眼中掠过一片失落的浮云,旋即又燃起一星新的指望:“你看,妈妈有一件礼物给你。”
“什么好东西?快打开来瞧瞧!”徐晖怂恿着,见凌郁仍旧不理不睬,索性自己伸手解开包裹:“啊呀,真好看!”
凌郁禁不住拿眼角余光扫过,只见徐晖双手一震,抖出一件白雪似的衣裙来。这身衣裳由素锦织就,剪裁方式和凌郁身上所穿长衫十分相近,只在腰间束了一条宝蓝色丝带,简素之中一抹惊艳。
徐晖把衣裳塞到凌郁手里,感慨道:“怨不得伯母这几日总躲起来忙,原来是在给你裁剪新衣。海潮儿,你瞧这手艺多好,快换上试试!”
凌郁偷偷瞥一眼凌波,见她明亮的眼眸里隐隐布满血丝。一股强烈的冲动从心底涌上来,她几欲扑进她怀里,唤一声妈妈。然而这欲望终究被她强压下去。
“妈妈帮你换上……”凌波话没说完,就被凌郁打断了:“我不穿!”
“伯母好生辛苦为你裁制的,你便穿上看看。”徐晖劝道。
“我不想穿!”凌郁冷冷道:“出去,都出去,让我一个人清静会儿!”
徐晖素知凌郁的脾性,不敢过分逼迫,只得和凌波出了房间。两人却也不敢走远,生怕凌郁再有异动。
徐晖见凌波满眼落寞,劝慰她道:“伯母,你别见怪。海潮儿是外冷内热的性子,她心里喜欢,嘴上却硬不肯说出来。”
凌波轻声道:“你是旷儿的知己,也是海潮儿的知己。难得你有这份懂得和体谅。”
徐晖恍恍记得,当日在少林寺智风方丈也曾讲过类似的话,赞美的正是面前这位慕容夫人。这几日相处,他耳闻目见她接连受了这许多打击,还能够如此温婉坚忍,只觉得她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女子。他不知自己和凌郁究竟谁更不幸,凌郁生而有这样好的母亲却不自知,而他做梦都想有这样一位妈妈,却求而不得。
“孩子,你家里人呢?”恰此时凌波问起。
“我没家人,打小就是我自个儿。”
“海潮儿也是很小就自己一个人了。你和她心里面一定都很苦。”
“但她如今找到了亲生父母,还是比我有福气呀!”
“只怕她宁愿没有我们这对父母吧。”凌波微微叹了口气。
“她这是在跟她自个儿较劲。伯母你不知道,海潮儿对待她自个儿可严苛了。”
“她这性子跟她爹爹倒真是一路。”
徐晖道:“慕容前辈怎么样了?我这几日只顾守着海潮儿,都没能过去探望。”
“他心脉受的震荡总算化解开了,再调养些时日,慢慢会好的。只是他的武功……终是保不住了。”说到相濡以沫的丈夫,凌波不觉红了眼圈。
徐晖大惊失色。他由衷觉得:“飘雪劲影”是一种深邃的艺术,在慕容湛身上趋于完美,让人全心倾慕。在徐晖眼中,慕容湛和他身上的武功早已融为一体,无法割裂。他无法想象,失去武功的慕容湛会是什么样子,没有武功的慕容湛还能被称为慕容湛么?从此以后,《洛神手卷》上相谐相切、精美绝仑的绝世武功将停留为一种书面记载。慕容湛和凌波那一次联手,永远成为记忆中的惊鸿一瞥。
徐晖心头郁结,一时不知该如何宽慰凌波。凌波哽咽片刻,开口却道:“幸而海潮儿的性命给救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