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神怡(第9/9页)
慕容湛眼前一阵晕眩,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凌波见丈夫脸色惨白,担忧他身体难以负荷,忙握住他手道:“湛哥,你累了,躺下睡会儿吧!”
慕容湛张开眼睛,冲凌波微微一笑,眼中浮上无限柔情。他转头瞧着凌郁,缓了口气,低声道:“你杀了我儿子,我们痛不欲生。但是我知道,你心里的难过其实并不逊于我们分毫,因为他是你所爱的哥哥。”
这话顷刻间冲破了凌郁紧闭的心门。压抑太久的泪水翻涌着决堤而出,将她整个淹没。她低头咬紧了嘴唇,不愿让他们看到她流泪,但还是忍不住肩膀耸动,喉咙里发出低声呜咽。
慕容湛轻轻把手放在凌郁颈上,抚摸着她的头发:“孩子,我和你妈妈爱你,一如我们爱你哥哥。”
凌郁恍然觉得,她活了二十几年,就是为了等待与这个人相见。她从童年起一直孜孜企盼的,就是父亲把他宽厚有力的大手放在自己头上,温言细语说,你是我心爱的孩子。她不惜一切,倾其所有,只求司徒峙发自肺腑的疼爱。谁知此刻却是这个尚嫌陌生的男人,满足了她心底的热望。假若这不是命运,不是她命里注定的父亲,还会是什么呢?
凌郁再也无法抗拒她的真心。她放声恸哭:“我不值得你们这样……大哥回不来了……他回不来了……”
凌波早已泪流满面。她一把搂住凌郁,吻着她冰凉的额头:“孩子,我的孩子!”
妈妈的怀抱这样温暖。凌郁伏在她胸口,听到她温柔坚定的心跳,就像是回到了遥远的婴孩时代。她呜咽着,胆怯地叫出心底的渴望:“……妈妈,妈妈……”
这天凌郁是哭累了睡着的。徐晖把她抱回房间,为她盖好被子,久久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她是一个倔强凶狠的孩子,于不经意间方才流露出生命的本来面目,单纯,安静,甚至有点儿羞怯。
不知何时,凌波轻轻旋门而入,在床沿边坐下,凝视着凌郁。
徐晖见凌波脸上犹有泪痕,知道这对于她也是无比艰难的一天,便说:“伯母,放心去睡吧,有我在这儿守着就好。”
“我想再瞧瞧她,这就像做梦一样。你瞧,她的头发多好看!”凌波轻轻揉搓着凌郁垂到被子外面的碎发,恍恍地微笑。
凌郁瀑布似的长发汹涌着,散发出水晶般的亮泽。徐晖惊奇地发现,青春的光彩如此耀眼夺目,什么都遮掩不住,连悲伤和绝望都不能够。
“孩子,来,我也给你梳梳头吧。”凌波道。
徐晖脸一红,料想自己蓬头垢面,一定惹人厌恶。他仓皇地抬眼一看,却正迎上凌波柔和的目光,浑身登时暖洋洋的,便不舍得推辞。
凌波散开徐晖蓬乱的发髻,从袖口里摸出一把木梳,轻轻梳理他杂草似的头发。打小从未有人为徐晖梳过头,在司徒家当姑爷的时候,妙音倒曾帮他打理过几次,但他不惯于被丫鬟服侍,又察觉妙音似是受人指示在监视自己,便还是自己梳洗了。此刻他笔直坐着,一动不敢动,身体感觉到木梳拂过发稍的轻柔,只觉得有无比舒服。他胸口一热,这该就是被疼爱的滋味。
“疼吗?”凌波觉出徐晖的细微战栗。
“不疼,我只是……”
“只是什么?”
“我只是……很羡慕慕容兄。”徐晖忍不住说。
“羡慕什么?”梳子在他头上停顿稍顷,又轻轻滑过头发。
“我羡慕他有一对好父母。”
“他小时候跟着我们流浪逃亡,也吃过很多苦。”凌波轻轻叹息。
“可父母给了他自由和温暖,这比什么都要紧。正是如此,慕容兄才有了一颗干净明亮的心。我……真羡慕他有这么一颗心。”
“你也有这样一颗干净明亮的心。”凌波的声音如流光。
徐晖羞愧难当,讲不出话来。
凌波把徐晖的头发挽成一个慕容旷常束的发髻,插上一根竹簪。她深深看着他说:“你的眼睛很干净,能一直望见你的心。”
月亮从乌云后面缓缓探出脸来,房间里一地碎银。
徐晖禁不住又想起那个没有答案的老问题,皎洁的月光怎么可能既与黑夜相容,又不被黑夜吞噬?即使一时为鸟云所遮蔽,是何种力量让她再度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