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16/22页)

这番话是李益都没有想到的,听了后一面连连称是,一面却又愤然道:“可是有很多人居然不明就里,在事后追索逆党时,还怪黄衫客伉俪庇护逆党。连小侄都受了牵累!”

王阁老笑道:“圣上是十分清楚的,只是无法明谕而已,事后老夫受命,对那些人一一晓喻,不是寝息了下来,再也没人追究了吗?”

尤侍郎不明就里问道:“圣上为什么不明谕呢?”

王阁老一叹道:“苦就苦在无法明谕,当时忠奸未辨,朝廷的虚实只有几个人清楚,如果明白说了,朝廷的实力如此薄弱,那些奸党有些奸象未露,很有可能又乱了起来,那次朝廷以雷霆的霹雳手段,猝然行之,把他们都镇住了,不敢妄动,然后再慢慢一步一步地清奸肃宄,把他们的实力次第瓦解,这一点卢大人是很清楚的,光是外藩就在这半年撤换了九个人,直到不久以前,才算尘埃落定,尽扫奸逆,也才把卢大人内调视事……”

尤侍郎道:“只是委屈李十郎。如此大功,却一无封赏,还要受到牵累!”

李益笑:“这个小侄倒不在乎,而且郭老千岁也对小侄说过了,叫小侄忍耐一二,鱼朝恩把持朝政多年,蒙冤受屈的人太多,朝廷既有不能明谕的苦衷,又不能不让他们舒发一下积怨,所以必须要小侄受点委屈的。”

王阁老道:“贤侄,你的功劳是不小,圣上一直惦念在心,也确曾有意奖擢,只是有些人说话阻梗,也很难驳斥,他们说贤侄居间谋画除奸,只是因缘巧合而已,如果功归贤侄一人,其他那些准备多年的人就太吃亏了!兵部于尚书就举了个例子,他说譬如一株异果,很多人都在努力栽培灌溉守护以待其成实,摘献圣上,但是因为时机未至,大家都在等待着,那知就在将熟时,被一个不知情的人伸手摘了下来,进献圣上,领了全部的功去,岂不令大家空忙了一场!”

李益听了心中一动,才知道是自己无意间树下的敌人,于尚书职掌兵部而偏好文事,公余之暇,吟哦自乐,却又不甘寂寞,还热衷于把这种快乐分给别人,每有酬酢,总是要念两首新作以娱宾客。

诗不错,颇具古意,每多奇句,只是案牍劳形,没功夫认真推敲,文人相轻,自古皆然,习性已成,李益倒不是对此老有何成见,却偏偏有几位于尚书的门生,把他的诗奉为圭皋,尊为词宗。李益初到长安,还不明内情,在一次酬酢上,气不过那位弟子飞扬扈跋,目中无人之态,于是引经据典把十首古风挑出了二十几处用典之失。

这一次事件对李益而言,倒是利害参半,因为他固然封住了那些家伙的嘴,使得在以后的酬酢上再也听不见于尚书的新作了,也得罪了一些人,但李益的才名也是因此而着,大家都知道了李益的多才博艺,文名因此而传,而李益的诗稿也被很多人求去,在长安市上流传开来。

于尚书风度很好,没多久就写了一封信向他道谢指正错误,在很多场合也对这位年轻人很推崇。

没想到却在紧要关头,给他来上这一手,这使李益深深地体会到处世不易。

自己虽然绝顶聪明,但是跟这些老手一比,还是棋逊一着,于老儿没有即时翻脸,而且还对他多方称颂,博得了一个谦逊的美名,一直说李益的好话,在紧要关头挑他的毛病,不仅显示了他无私的胸襟,避免了报复的口实,而且也加重了他评议的力量。

在这一瞬间,李益有着被人打了一记闷棍的感觉,而且还深深地体会到自己的阅历太差,处世仍有天真的地方。

因为在那件事之后,他自己对于尚书的胸怀也十分推崇。言谈之间,都表示出崇高的敬意。

那知道这正着了人家的道儿。

如果李益仍是一直在批评于尚书,甚至于造成水火不容的局面,倒还好得多,因为于尚书说他一句坏话,听的人至少会有个疑问,是不是在报复?

即使他批评的是十分的事实,也只有六分的力量,现在他已把于尚书捧成个最受尊敬的人,人家打他一巴掌,就是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李益开始体验到笑里藏刀这四个字的真义,他也学到了在官场中攻击对手最有力的手段了。

要打倒一个人,不要把他置于敌对的地位,必须先成为他的朋友,取得他的信任和尊敬,然后看准机会,认准要害,一下子打下去,使对方爬不起来。

这一刹那的心理转变,对李益的一生非常重要,甚至于对他的一生都是莫大的关键。

因为他忽然发觉到宦海的无情与冷酷,简直没有一个人是可以信任的。

但是在表面上,他却不动声色,只是笑了一笑道:“于老尚书为官立朝都有方正之名,说的也是持平之论,不过举的这个例子却有欠妥当,因为那次举事不是小侄等无意间碰上,而是圣上亲自找了来的,朝野既有万全之准备而圣上却猝然以此重任,见托给几个素未谋面,从无深知的江湖人,显见得必有十万火急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