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9/11页)
“泰国人的时间观念很拖沓。也许今天下午就能送来,也许是明天。”福生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笑,“他们和我们华人不一样。他们很懒。”
“你真的贿赂过他们吗?贸易部也应该得到一份,再由他们去给那些穿白衬衫的检查员打招呼。”
“我付过钱了。”
“付够了吗?”
福生抬起头,眼睛眯了起来,“我付过了。”
“你没有自己留下一半?”
福生发出神经质的笑声,“我当然是把所有的钱都付给他们了。”
安德森仔细观察着这个黄卡人,试图判断他说的是不是真话;但最后他还是放弃了,把文件丢在桌上。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在意这些跟自己不相干的事,真正使他愤怒的是这个老华人觉得他是个好骗的人。他又瞥了一眼那个装着ngaw的袋子。或许福生已经感觉到这工厂并不重要……他强迫自己赶走这个想法,再次向福生施压,“那么,确定是明天到?”
福生微微点头,“很有可能。”
“我很期待。”
对于这明显的讽刺,福生没有任何反应。安德森甚至觉得他根本没有听明白。福生的英语说得很好,但即使如此,他们还是经常遇到无法沟通的窘境,因为很多时候,语言并非简单的词汇组合,而需要相应的文化背景。
安德森又开始伏案工作。这边一份税单,那边一份工资单。人工方面的费用本来可以缩减一半。这是与泰国打交道的另一个问题。泰国的工作机会要给泰国的工人。马来亚的黄卡难民在街上挨饿,但他不能雇用他们。准确地说,就连福生也不应该得到工作,他应该在街上和所有事变的幸存者在一起。如果他没有语言和会计方面的能力,或者没有得到耶茨的庇护的话,他肯定也在挨饿。
安德森拿起另外一个信封,不由得停了下来。这是一封寄给他的私人信件,但封口明显被打开过。福生似乎完全不能理解和尊重他人的通信隐私。他们两人已经多次讨论过这个问题,但福生还是不断“犯错”。
安德森从信封里拿出一张不大的邀请卡。是罗利,他提议进行一次面谈。
安德森用手中的邀请卡轻轻拍打桌面,心中紧张地思索着。罗利,扩张时代的遗民。在那个时候,石油还可以用便宜的价格买到,人们在几个小时之内就可以来往于地球上的任何地方,而不像现在这样动辄就要几个星期的时间。罗利就是从那个时代经历过来的人。
最后一架大型喷气式客机轰鸣着从素万那普机场起飞之时,罗利就站在齐膝深的、仍在不断上涨的海水中,眼看着那些人逃走。他和他的女友们一起挣扎求存,后来他的女友都死了,他又找了新的女友。他的生活中充斥着芸香草、泰铢和上等鸦片。信不信由你,他经历过政变和反政变、卡路里瘟疫和大饥荒,而且现在还活着。如今,这个老人像只长满疱疹的蟾蜍一样蹲坐在他位于奔集的“俱乐部”里,自满地微笑着,指导初到此地的外国入学习失传的收缩时代之前的堕落生活方式。
安德森将邀请卡扔到桌面上。不管这个老家伙想干什么,邀请本身倒没什么害处。要是没有点偏执狂的话,罗利恐怕也不会在泰王国生活这么久。安德森微微一笑,抬眼瞥了瞥福生。这两个老东西还真是登对:都是无根的游魂,都是远离故乡,而且都是靠狡猾的智慧和偏执狂的性格才生存下来……
“如果你除了盯着我干活之外没别的事可做的话,”福生说,“巨象工会正要求跟你重新商讨薪资问题。”
安德森比了比桌子上成堆的工资单,“我看他们不会那么客气吧。”
福生停了手头的工作,“泰国人总是彬彬有礼,即使是在威胁你的时候也一样。”
那头巨象又开始尖叫起来。
安德森意味深长地盯着福生,“我想这又给了你一个谈判筹码。给我开掉四号看象人。见鬼,我真应该拒绝付钱,直到他们把那个杂种给我赶走。”
“工会很有势力。”
又一声尖叫,震动了整座工厂,安德森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工会的人都是蠢货!”他朝观察窗那边看了一眼,“他们在对那个可怜的畜生做什么?”他朝福生打了个手势,“去看看他们。”
福生的样子看起来像是要反驳,但安德森怒气冲冲地盯着他。老华人慢慢站起来。
福生还没来得及抱怨,巨象又发出宏亮的吼声。观察窗剧烈地震动起来。
“他妈的怎么……”
又一声痛苦的咆哮震动了整座建筑,紧接着是机械系统发出的尖锐啸叫:供能链已被扭紧。安德森从椅子上跳起来冲向观察窗,但福生却后发先至。老华人睁大眼睛,张开嘴剧烈地喘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