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号泵(第12/15页)
我这是出了什么毛病?为啥只有我总在努力修理东西?莫卡迪当初就是这个样子,就喜欢挑担子,结果工作得越来越辛苦,直到癌症从内而外吞噬了他的身体。他到最后工作得实在太辛苦了,我觉得搞不好他还挺乐意撒手人寰的呢,这样就可以休息休息了。
麦琪经常说他们使唤我使唤得太过分了,此刻当我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在百老汇大道上的时候,我禁不住开始认同她的观点。然而,如果我真的把事情扔给切和苏兹处理,现在恐怕就没法走在大街上了,而是会在饱含粪便和化学品的百老汇河里游泳。麦琪肯定会说那是别人的问题,但她之所以能这么说,都是因为冲马桶的时候冲得下去。可是说到头,有些人似乎就是活该跟屎尿做斗争,而有些人却琢磨出了怎么享受美好人生的法子。
半小时后,满是汗水和污垢的我攥着一个半满的喷射瓶——我从一个不够机警的矬格手里偷来了这瓶补充体液的“甜蜜阳光”——走进哥伦比亚大学的校门,踏上中庭,立刻就遇到了难题。
我跟着路标寻找工程系的大楼,但路标却让我不停兜圈子。我应该找人问路——我不属于没法开口问路的那种人——但跟着简简单单的路标都找不到地方,这实在太丢面子了,因此我忍住没去问路。
再说,找谁问路呢?中庭里有很多孩子,都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身上几乎没穿任何东西,看样子像是正在建立他们自己的矬格殖民地,我可没兴趣跟他们说话。我算不上特别一本正经的人,但一个人总得有所为有所不为吧。
然后我走着走着就迷路了,从一幢建筑物走进另一幢建筑物,晕头转向地穿过陈旧而宽敞的罗马式和本·富兰克林式大楼:许许多多的柱子、砖墙和点缀其间的中庭草坪——所有楼宇看起来都像是立刻就会下起混凝土大雨——努力想搞清楚为啥没有一块路标能让我看明白。
最后,我终于受够了,找了几个半裸的年轻人问路。
学院派最让我受不了的地方,是他们永远表现得仿佛比你更聪明,而态度最为糟糕的莫过于生下来啥都不缺、上过预科学校的富家子弟了。我找了些看起来最像样和最聪明的问路,想让他们带我去工程系、工程学大楼或者他娘的任何跟工程有关系的地方,而他们只是上下打量着我,像猴子似的对我胡言乱语,或者在艾飞的劲头上哈哈大笑一阵,然后旁若无人地走开。有几个对我耸耸肩,说“不晓得”,这已经是我得到的最佳答案了。
我放弃了问路的想法,只是随意乱走。我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最后终于在某个中庭的旁边找到了一幢古老建筑,这是个四四方方的庞然巨物,拥有帕台农神庙一般的廊柱。几个年轻人在台阶上歇息,沐浴着阳光,这里是我在校园里见到的最清静的地方。
我试着推开的第一道门被铁链锁着,第二道门也是这样,但我随即找到了一道铁链解开没锁的门,两截沉重的铁链悬在把手上,顶头上是一把打开的陈旧挂锁。台阶上的年轻人对我不理不睬,于是我径直拉开了那道门。
里面静悄悄的,到处都是灰尘。天花板上挂着古老的巨型吊灯,阳光被蒙尘的玻璃窗滤了一遍,照得吊灯闪烁出橙色亮光。光线让此刻像是已经到了日头西落的薄暮时分,但其实现在才刚过中午而已。厚厚的尘土盖住了所有东西;地板、阅读桌、椅子和电脑上都有一层厚实的灰色尘埃。
“有人吗?”
无人应答。我的声音回荡片刻,旋即湮灭,像是被大楼吞了下去。我信步乱走,随意选择去路:阅读室,小隔间,更多停止工作的电脑,但最多的还是书籍。一条又一条过道的两边摆着装满书籍的架子。一个又一个房间里塞满了各种书籍,而每本书上都盖着厚厚的灰尘。
图书馆。位于大学中央的整座该死的图书馆里面,连一个人也没有。地上有脚印,还有随手丢弃的艾飞口袋、安全套包装和酒瓶,人们曾在某个时候来了又去,但就连这些垃圾也蒙着薄薄的一层灰尘。
有些房间里的书籍全被从架子上扔了下来,像是龙卷风肆虐的现场。不知是谁在一个房间里拿书籍生过篝火。书本被垒成一大堆,彻底遭到焚毁,只剩下了灰烬、残页和封面封底;我弯下腰,才一碰,那堆黑色遗骸就坍塌下去,化为乌有。我马上直起腰,在裤子上擦拭双手。那感觉就仿佛摸了谁的骨灰。
我继续乱走,用手指抚摸书架,望着灰尘犹如微型混凝土雨一般洒落。我随便抽出一本书。更多的灰尘洒出来,扑在我的脸上。我开始咳嗽,胸膛一阵痉挛,我赶紧拿出吸入器喷了一下。光线昏暗,我只能勉强读出标题:后解放的美洲——?一种现代的观点。刚翻开,书脊就断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