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号泵(第11/15页)

每台泵机都在遗忘中变得千疮百孔:提醒信息堆积如山,数据记录充满了错误矫正和被触发的警告。

我回到六号泵前,再次研究它的记录。制造这些机器的人希望它们能永远运行下去,但再小的小刀捅多了也能杀死恐龙,而这只恐龙已经死透了。

“咱们得给‘达因压力’公司打电话。”我说,“这台机器需要的帮助超出了咱们的力量。”

切从他找到的一本杂志上抬起头,那本杂志的封面是一辆亮黄色汽车,“公司还存在吗?”

“最好还存在。”我拿起手册,寻找用户支持号码。

找到的号码连格式都和现在用的不一样。整个号码里连一个字母都没有。

“达因压力”公司早就不存在了,他们在四十多年前宣告破产,起因是泵机产品设计得实在太好。他们扼杀了自己的市场。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们的技术就此流入公共领域,此刻网络恰好能用,于是我下载了“达因压力”泵机的分解图。里面的信息多如恒河沙数,我不知道有谁能理解图纸到底在说什么。反正我不行。

我往办公椅里一靠,盯着我无法使用的那许多信息,就像在看古埃及象形文字。里面有我需要的东西,但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利用它。我只能把六号泵的进料分流给其他几台泵机,那些泵机正在处理额外的流量,但一想到黑暗中闪烁着的那些维护提醒信息,我就心情紧张:汞封,零件编号5974-30,已损坏,请更换……天晓得那是什么东西。我把和“达因压力”泵机相关的所有东西都下载进了手机虫,却不知道该拿给谁看,但我很确定这里谁也帮不了我。

“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吓了一跳,扭头去看。苏兹偷偷摸摸地走到了我背后。

我耸耸肩,“不知道,看我能不能找到谁来帮忙了。”

“那是专利资料。你不能把示意图拿出办公室。擦掉。”

“你神经啊。那是不受专利限制的。”我起身把电话虫塞回耳朵里。她挥手想抓,但我闪过她的进攻,走向房门。

这座刻薄的肉山追了上来,“我可以解雇你,你知道的!”

“那得看我想不想辞职了。”我拉开控制室的门,逃了出去。

“嘿!给我回来!我是你的老板!”她的声音跟着我飞进走廊,渐渐变弱,“这儿我说了算,该死的!我可以解雇你!手册里这么说的!我找到了!又不是只有你认识字!我找到了!我可以解雇你!我要解雇你!”她像小孩子似的大发雷霆。控制室的房门终于隔断喊声时,她仍在大喊大叫。

我来到室外的阳光下,最后走进了公园信步闲逛。我看着矬格,心想我到底怎么触怒了上帝,让他把我和苏兹这种夯货关在一个房间里。我想给麦琪打电话,叫她和我见面,但我没有跟她聊工作的心情——每当我试图向她解释工作时,她多半都会提出各种解决问题的馊主意,要么就是觉得我所谈论的东西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如果我大中午的打电话找她,她肯定会纳闷我为啥这么早下班,以及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若是得知我没有采纳她的建议去对付苏兹,多半还要大发雷霆。

我一路上碰见的矬格都在乱搞和微笑。他们挥手招呼我过去一起玩。我只是挥手回礼。矬格堆里有个姑娘肯定曾是正常人,从她膨胀的腹部看得出她显然是怀孕了,她正和两个伙伴玩得高兴,我再次庆幸还好麦琪没在身边。她对怀孕的执念已经足够顽强,不需要用矬格养崽的画面加以提醒。

不过嘛,我不会介意把苏兹扔进矬格群。她和矬格一样迟钝。天哪,我被白痴包围了。我需要一份新工作,比污物处理更能吸引卓越人才的工作。不知道苏兹要解雇我的威胁有多认真。没准儿手册里真有什么关于雇佣和解雇的规定,而我们都看漏了。接着,我开始琢磨我辞职的念头有多认真。我确实憎恨苏兹。但一个连高中都没念完的人——遑论大学了——又如何能找到一份更像样的工作呢?

我蓦地停下脚步。猛然间灵机一动:大学。哥伦比亚大学。他们肯定能帮上忙,肯定有什么聪明人能理解“达因压力”公司的那些图纸。工程系之类。就连他们也得依靠六号泵处理污物。这就叫工作动力啊。

我登上地铁,朝上城区走,车厢里塞满了脾气暴躁、一点就炸的通勤族,所有人都对其他人怒目而视,举止仿佛在说坐在他旁边就是偷占了他的领地。最后我只好抓着吊环站在那里,望着两个老家伙隔着车厢互相龇牙;地铁到86街出了故障,大家不得不徒步上路。

路上我经过了一群又一群的矬格,他们在人行道上消磨时光。有几个还算有智力的在行乞,但绝大多数只顾胡搞。要不是我确实心怀嫉妒的话,不得不在群交狂欢中挤出一条去路本来会让我心烦意乱的。我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我为啥要冒着酷暑,吸着抗哮喘药,在夏日烟雾中汗流浃背地长途跋涉,而苏兹、切和祖奥却舒舒服服地待在空调房间里啥也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