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河船中的秀女(第41/44页)

在西安寒冷狭窄的“行宫”里,尽管“御膳”菜肴的花样远不够百道,房间里也没有几大缸南方水果熏出来的清香,相反满屋子都是炭火散发出的呛人的味道,但慈禧显得安静多了。她裹着皮褥子开始思考——这不是一个帝国的统治者关于国家命运的思考,而是一个民间老太婆坐在炕上的盘算,盘算的内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就是这日子该怎么过。

现在的日子好像不会太受罪。向各省派去催要税银的大臣个个都是心腹,看来问题不大。南方的封疆大臣们还算是有良心,只要他们的车马不断,这里怎么也不会断了供应。岑春煊被授了陕西巡抚,想必这块地方闹不出大乱子;庆亲王已经在北京和洋人接上了头,他的头衔是“特命全权钦差大臣”,是代表朝廷和洋人们交涉的,洋人们别以为大清国没了主子。更重要的是庆亲王从京城送来了几个太医院的御医,这是要紧的事,有个毛病,总不能招当地的土医进宫,不方便不说,开的方子谁敢吃?有了毛病干挺着弄不好要出人命。

慈禧正盘算着,一个令她吃惊的消息传来:军机大臣刚毅死了。慈禧并不会为一个忠心耿耿跟随她多年的大臣死去而吃惊,一个大臣对她来讲活着和死去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令她吃惊的是刚毅的死法。刚毅,这个一心支持废除光绪、狂热吹捧义和团“法术”的满族大臣,这个为了载漪的野心而鼓动帝国向使馆进攻、向洋人开战的风云人物,1900年8月联军攻陷北京城后,他被联军列入坚决惩办的要犯名单。他是这个名单上第一个死去的帝国大臣,不过他不是被处死的,他是自己提前把自己解决了。刚毅的死很奇怪,多少有点自杀的性质:拉稀拉死了。在跟随慈禧逃亡至山西境内的时候,也许胡乱吃了些什么东西,他开始剧烈地腹泻。上了年纪的他经受不住这个,于是掉队了。他滞留的地方是山西南部的闻喜县。“闻喜”这个地名听上去怪招人喜欢,不知道和“子路闻过则喜”这句经典有没有关系。刚毅在那个肮脏的闻喜小县城里躺着,没有人理会他,更没有人照顾他。他开始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他虽然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洋人的“惩办”名单,但他知道自己在洋人眼里的“罪过”不小。太后和皇上还在往西走,要走到什么地方不得而知。此刻,帝国的前程和自己的前程一样,一片昏暗。在不断地腹泻和剧烈的疼痛中,已经奄奄一息的刚毅发现脚下刚好有一个烂瓜。他挣扎着爬起来,下到地上将烂瓜捡起来,然后蹲下便吃,他边吃边拉,越拉越吃,再也没站起来。

慈禧轻轻地“唉”了一声——当时,怎么没人说一声。要是知道了,让人抬着他走,也能死个干净地方了。人就这么死了。他本是个明白人。还没听说过这么死的呢。好歹是个旗人,可怜见的。民间不是说“有什么别有病,缺什么别缺钱”吗?不拉稀的时候,银子顶重要。

慈禧平时有个“大买卖”,就是卖官。到达西安之后,平时难以和皇室接近的地方官员活动频繁,慈禧为此已经卖了不少官。帝国的皇室成员,包括皇上和太后,每月都有固定的份银。根据《钦定宫中现行则例》记载,慈禧的一年的份银是黄金20两和白银子2000两。在制作衣服上也有明确的规定,如大卷宁绸、妆缎、倭缎、内缎、金字缎、云缎等各种上等绸缎99匹;高丽布、三线布、毛青布等各种棉布54匹;貂皮、熏貂皮、熏海龙皮等各色高等皮革124件等等。这还仅仅是“基本工资”和“待遇标准”,只是规定出来做个样子的,其实她每年的生活花费都在40万两白银以上,等于当时7万百姓一年的口粮钱,而她所得的“现金”也远远不止规定的那些。在西安,这个老太婆觉得自己穷了,藏在京城宫里的私房钱说不定已经让洋鬼子给抢走了,于是又开始大量卖官衔。但这一次她在西安卖官却卖出个麻烦来,弄得她心里很不痛快。有个要买官的人姓施,时任潼官厅,做官多年,有点积蓄,想买个道员干干。以前苦于没有门路,慈禧一行到西安后,他认为时机到了。他先派手下买通了李莲英,李莲英在一个适当的时机把姓施的要买道员的事情说了。慈禧想了一下告诉李莲英,说现在朝廷蒙尘在外,官价可以便宜点了,但是道员往上就能升任两司了,至少也得一万银子。李莲英把这个价码转告给了姓施的,这个小官吏大呼真便宜,于是立即开出银票,派他的手下去给李莲英送银票。手下入“宫”之后没找到李总管,闷头闷脑地闯进了慈禧的院子。这是滔天大罪,如果在京城这叫做“闯宫”,别说是个下人,就是王公大臣,也非剐了不可。他被值班的太监扭住了,问:“谁让你进来的?”答:“陈大人。”这一情况被报告了慈禧,慈禧火了。“陈”、“岑”两字用陕西话一说几乎同音,慈禧认为这是岑春煊派来监视她的人,于是立即命令把这个人交给岑春煊,太后想看他怎么审问。一问才知道原委,那个送银票的人的小上司姓陈。岑春煊要亲自杀了这个人给自己洗刷,但是他的手下说这样做有灭口之嫌,太后会更加怀疑,不如把这个人交给长安知县处理。处理的结果是,“闯宫”者必死无疑,那个想买道员的施某被革职,他手下所有的衙役全部流放边疆。至于那张一万两的银票,追查很久居然谁都说找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