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河船中的秀女(第39/44页)
时值陕西大旱。都说皇上是条龙,但是这条龙并没有把雨水带来。多年未遇的大旱灾使本来北方最富庶的关中地区饥民遍地。把草根树皮都吃光了的百姓老幼相扶,像黄土高原上的沙尘暴一样向南滚动,都聚集到西安附近的平原上来了。现在的西安是帝国的“都城”了,太后和皇上在此,饥民的大量聚集令负责皇室安全的官员心惊胆战,他们调集了大量官兵把太后和皇帝居住的“皇宫”围了个铁桶一般。饥饿的百姓知道皇上近在咫尺,就拼命地向“皇宫”拥来,他们认为越靠近皇上越不可能饿死。果然,慈禧下令在西安城关设立粥厂救济饥民,但是每天举着破碗围着粥锅的饥民达十万人以上,粥厂里犹如汹涌澎湃的人海,坐在巡抚院子里的慈禧都能听见哭喊鼎沸之声。她下令增加粥锅的数量,最后,二十多口直径两米的大锅锅下熊熊燃烧,锅内日夜蒸腾,远看仿佛西安城沦陷于战火,近看才知道帝国的“临时都城”成了个公共大饭堂。慈禧又命令修建“暖厂”,顾名思义,就是给饥民们避寒的地方。这样的“暖厂”每一座都规模巨大,全城建达十多处时,西安城又成了个巨大的宿营地。1900年西安赈灾规模在帝国历史上是前所没有的——“非圣驾在此,断乎无此财力。”(胡延:《长安宫词》。载《清代野史》卷二,巴蜀书社1998年9月第一版,第707页。)
在帝国各地通往西安的数条大道上,木轮马车满载着货物,在操着不同口音的官军的押解之下,马头向西,风尘滚滚,浩浩荡荡,日夜不绝。车上装载的不仅是大米,更多的是帝国各地官员向太后表示的“孝心”:山珍海味、鸡鸭鱼肉、土特产品、奇花异果、绫罗绸缎、狐貂皮张、宝石玉器、工艺古玩——各地官员表示“孝心”的车队除了有官军一路保护外,还配有相当一级的官员陪同,为的是把各地大员们亲手写的供奉清单面呈老佛爷。在帝国北方的运输业从来没有过的繁荣之中,有一种插着黄色旗帜的车队特别引人注目-车上装的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帝国各省各地每年往朝廷上缴银子,一直是让老佛爷烦心的事情,因为那些“没良心的东西”总是用各种借口少交或者迟交。而现在不大一样了:慈禧到达西安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各省派出催银子的钦差,这些钦差到达各省督府,把帝国皇室的流离失所一描绘,很少有大臣不心疼的,于是上缴银子的事今年显得颇有些自觉了。
1900年的西安是帝国北方最幸运的一个城市。
慈禧也知道西安不是北京。她骨子里是小户人家的闺女,知道过日子的不容易;同时她也是一国的皇太后,知道那些经手钱粮的官员们经常有什么花招。所以,尽管各地的贡品陆续到达西安,慈禧还是决定亲自掌握财权。她刻了个小手章,上面的印文是“凤沼恩波”。小印章挂在她的腰间,皇室内的支出,哪怕是领取“一钱一米”,都要找她盖章——这个差使在京城的皇宫时是内务府大臣和太监总领做的。在京城,她一个人每月的花费在4万两银子以上,而现在,整个皇室所有的费用被她控制在了1万两以内。不久就又是她的生日了,有人想为她请戏班子唱戏,她想都没想地开口就骂了一顿,并且宣布以后一切节日庆典、典礼筵宴统统取消。
关中的冬季的严寒冻死了不少饥民,为减缓寒冷,慈禧和皇上的房间里都铺上了很薄的毡子,但已破旧不堪。有人提议更换,慈禧坚决不准。后来睡觉的房间的玻璃破了,她让宫女剪出图案稠密的窗花贴上。除夕之夜,太后照例赏赐皇帝、皇后和各大臣物品,但是滞留在京城皇宫里的几个皇妃亲手制作并且派人送来的一些棉布袜子她没舍得赏出去,那是她自己也很需要的。有人给皇帝去找上等貂皮没找到,只有用直隶官员送来的下等貂皮给皇帝做了件马褂。皇后和妃子们只要暖而顾不上豪华了,青衣棉袍,个个像土财主的家眷。太监们为了防寒,头上都用土蓝布裹着,看上去“状如营兵”。元宵时刻,慈禧下令民间不许点灯,为的是荒年省油。太监们不愿意太后的住处“没有一点喜气”,于是用纸糊了几个灯笼挂在慈禧的门楣上,第二天就被寒风刮没了。有个姓缪的专门为皇宫画画的云南女人跟随慈禧跑出来了,幸亏有了她,她能陪着慈禧说话,“闲论古今”,因此慈禧称她为“缪先生”。“缪先生”能为慈禧搪塞寂寞,但不知没有“缪先生”的皇上在没有了珍妃的日子里整日看着皇后的那张脸该怎么度过关中的漫漫寒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