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8/9页)

她把大家领进一间凉快的大房间,房间四围有茅草编成的墙壁,高大的木柱,还有一个看得见海景的窄门廊。房间的地板用精美的白色鹅卵石砌成,上面铺着露兜树垫子,玛拉玛喘着粗气,如释重负地跌坐在上面,两手托着她的大脸盘,坚决地说:“现在,教我写字!”

杰露莎已经想不起来当初别人是怎么教自己认字的,毕竟那是十六年前的事情了。她嗫嚅着说:“我很抱歉,玛拉玛,但是我们需要钢笔和纸。”

“你教我写字。”玛拉玛的声音犹如磨光的青铜器一般,透着可怕的威严。杰露莎立刻停止了申辩。

“是,玛拉玛。”杰露莎吓得直哆嗦。她在房子里四下看看,找到了几根长木棍,那是玛拉玛手下的女人用来在塔帕树皮上绘制精美的花纹用的,旁边还摆着几只小葫芦,里面盛着黑色的颜料。杰露莎拿起一根木棍和一截塔帕树皮,在上面涂了一个单词MALAMA。女巨人仔细研究着这几个字母,杰露莎在一旁解说道:“这是你的名字。”

柯基把这句话翻译过去之后,玛拉玛十分得意地站起身来,从不同的角度检视着这个单词,嘴里还自言自语地重复着。她粗鲁地夺过树棍,在颜料里蘸了一下,照着那些符号一边描,一边体会其中蕴含着的魔力。她那双手灵巧得出奇,画的单词完全没走样。“玛拉玛!”她念了十来遍,然后反复描画着这个名字。突然,她停下来问柯基:“如果我把这个字寄到波士顿去,那儿的人会认得我写的这个字吗?”

“你可以把这个字寄到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去,让他们都知道这是你写的字。”她的儿子保证道。

“我已经学起写字来了!”女巨人欢呼道,“很快,我就要给全世界寄信。那些白人老爷什么都管,可是他们跟我们夏威夷人相比,唯一的差别就是白人老爷们会写字。现在我也会写字了。我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弄明白。”

这真是大错特错,艾伯纳忍不住出言不逊:“我警告过你,玛拉玛,女人可以学写字,但她们什么都不是。玛拉玛,我再次警告你!除非你了解上帝的训诫,否则你等于什么也没学到。”

茅屋的墙壁很厚,没有多少光亮透进来。玛拉玛手持木棍站立在阴影里,巨人一般的身体上仿佛集中了夏威夷人的全部特征:强壮有力、意志坚定、勇气十足。在她丈夫卡美哈梅哈的战争中,她曾在夏威夷主岛上扼死了一个家伙,比眼前这个面黄肌瘦、瘦骨伶仃的家伙大得多了。眼下她正竭力按捺,没有像仆人们赶苍蝇似的把他赶到一边去。然而,艾伯纳执著的精神、坚定有力的语气也打动了她。更加重要的是,玛拉玛觉得艾伯纳似乎说得没错。写字这种小把戏太简单了,背后肯定还蕴含着某种魔力。她愿意听这个瘸腿的矮子还有什么话要说。艾伯纳一边做着手势,一边说道:“玛拉玛,不要光学写单词,还要学它们背后的意思!”玛拉玛容忍不了艾伯纳的态度,抡起比艾伯纳的腰身还粗壮的右臂挥舞了一下,艾伯纳应声倒地。玛拉玛转身回到塔帕树皮跟前,在上面发狂似的写满自己的名字。

“我会写我的名字了!”她欣喜若狂。即便如此,艾伯纳的劝说仍然在她耳畔不断回响,她猛然把树枝掼在地上,来到四仰八叉地躺在塔帕树皮上的艾伯纳身边。她跪在他身旁,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然后柔声说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马库阿・黑力。你等着吧,马库阿・黑力。等我学会了写字,我就来找你。”说完,她再也不理睬艾伯纳,用丝绸般浑厚的声音命令杰露莎:“现在教我写字。”

这节课一直上了三个小时,最后,杰露莎的脑袋开始发晕,想要停下来。“不行!”玛拉玛命令道,“我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教我写字!”

“天太热了,我的脑袋直发晕。”杰露莎争辩道。

“给她扇扇子!”玛拉玛下令。年轻的杰露莎说她一定得歇一会儿,于是玛拉玛恳求道:“黑力夫人,我们浪费时间的时候,那些识字的白人正在偷走我们的岛屿。我不能等。求你了。”

“玛拉玛,”杰露莎有气无力地说,“我要生宝宝了。”

柯基把这句话的意思解释给玛拉玛听了之后,阿里义-努伊的态度马上大为扭转。她把艾伯纳从大屋子里一把拽过来,命令仆人把杰露莎带到一个地方,那里铺着五十多块塔帕树皮,是日间休息的床铺。把瘦弱的姑娘安置在这堆树皮上之后,玛拉玛用手飞快地试了试她的肚皮说:“怀了没几个月。”然而柯基不在屋里,所以她没法把这个结论告诉这位白人妇女。可她还是能看出来杰露莎已经筋疲力尽了,于是开始责备自己没替别人考虑。她叫人拿水来清洗杰露莎苍白的脸,然后把她抱在自己的臂膀中,在玛拉玛庞大身躯的对比下,杰露莎仿佛只是个小女孩似的。玛拉玛来来回回地颠动着杰露莎,在她的照料下,疲惫不堪的女传教士终于睡着了。玛拉玛加倍小心地把她放在塔帕树皮床上。她轻轻站起身来,蹑手蹑脚地走到艾伯纳等着的地方,悄声问道:“你能教我写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