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20/23页)

“我们也并不期望一切都会顺利地朝着预想的方向发展。你只要时时注意他的动向就可以了。比如说,他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去的,什么时候回来,等等。”

“嗯,这些确实是男人会跟情妇讲的事情。”说完,亚力克斯打开车门,转身下了车。

“保持联系。”威利最后嘱咐道。

前方的这座桥是从家里到公园散步的必经之路,他曾无数次从桥上走过。桥上停着一辆熄火的军车,车门上挂着一面国旗,士兵正拿着扳手敲敲打打,忙东忙西。原来已经到英国占领区了,艾尔斯贝特丈夫的诊所就开在这儿。亚力克斯望着桥下的兰德韦尔运河,河水被一层浓厚的油污覆盖,在战后的数月间,河面曾漂满了尸体。这十五年来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桥的尽头停靠着一辆汽车,那可能就是威利提到的来监视他的人吧。其实,只要时刻提醒自己正处于严密的监控下,那么是否真的有人在监视就显得无关紧要了。在奥拉宁堡,每扇房门都开着窥视的小洞。

威利的车从身边经过。亚力克斯提醒自己,不要去看,你是来这儿看故居的。然而,当他行到广场时,他惊诧地发现,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坚实的大门或是悬晃的楼梯,曾经簇拥着住宅的地方而今也只剩下一片萧瑟荒芜。霎时间,亚力克斯觉得有点眩晕和迷失,仿佛他误入了另一条完全陌生的街道。他原本期望,至少还会有一些昔日生活的残碎片段留下,可能是那扇落地窗的窗棂,母亲常在窗前弹琴;也许是一楼拐角的地板,那曾是父亲的书房。那些深埋于记忆深处的夜晚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母亲修长的手指弹拨出悦耳的琴声,长发在脑后盘成一个精致的圆髻,一缕发丝都不会散落在眼前;父亲就在一片烟雾缭绕中,低垂着头,慵懒地倚靠在沙发背上,静静地欣赏乐曲的高低起伏。这就是他关于家人永远的记忆——三个人,几声琴音,一室温馨。而如今,一切都被轻描淡写地抹去了,连一小块儿碎片都没有留下,空荡荡的,如风过无痕。桥边的那辆车还是没有动静,似乎在等待着某个人。亚力克斯心事重重地踱过马路,假装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动静。前方威利的车子慢悠悠地往前开着,可能正透过后视镜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直到他返回酒店。竟有两拨人同时在监视他。

亚力克斯随意地四处张望,沿着席尔大街往前走。这个片区的碎石残骸都被清理干净了,身侧的矮墙前也不见了往常堆积如山的碎砖块。身后传来一阵汽车发动机高速运转的声音。不是那辆停在桥边监视他的车,它还是一动不动地停放在那。可能是英军的卡车吧。突然间,耳畔响起一阵轮胎加速摩擦路面的尖锐声,一辆车如疾风般闯入他的视线,车头猛地一转,车尾一甩,刹车停在了矮墙前面,拦住了亚力克斯的去路。一个高大的男子从车上凶神恶煞地跳下来,抓住他的上臂,凶猛地把他推撞到矮墙上。肩膀剧烈的疼痛如迅猛的龙卷风卷走了亚力克斯的所有注意力,周围一切都变得模糊氤氲起来。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

男人一边用低沉的声音咆哮“上车!”,一边猛拉狂拽着亚力克斯朝大开的车门走去。此时,亚力克斯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绝望的念头,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强行掳人!而且只有一个人出手!难道不应该至少有两个人负责压制住他,还有两个人来移动他吗?可能这帮人觉得他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作家,轻而易举就能把他掠走。难道他和威利的密谈被发现了?只是一段车程的短暂交流,他们甚至都不知晓交谈的内容,就把他彻底视为敌人了?就在男人使劲儿地压低他的头、试图将他塞进车子里的时候,亚力克斯陡然意识到,如今的柏林和奥拉宁堡并没有什么区别。这里就是另一个奥拉宁堡。只是这一次再没有人会奋不顾身地来营救他,那些会舍命相救的人都已经殒命于战火之中了。

亚力克斯拼死挣扎,猛地把男人推搡得转了半圈,狠狠地砸在车窗上,亚力克斯抓住机会从他的钳制中奋力地挣脱出来。

“他妈的!”男人又向亚力克斯猛扑过去。

又一声轮胎摩擦路面的刺耳响声。是威利,他正急速倒车朝他们狂奔而来。街上没有其他行车,威利速度很快,一个干净利落的摆尾,转眼已快到跟前。

此时,男人再次挟制住了亚力克斯,这次更是使出全力,将他的双臂握得更紧。男子依然对自己充满信心,没有叫来同伴帮忙。已来不及细想,亚力克斯用尽全身力气,将膝盖狠狠地顶向男子的腹股沟。男子疼得抽了口气,错愕地看着亚力克斯,俯身捂住痛处往后踉跄了几步,但他仍不忘去拉拽亚力克斯的衣袖,不让他逃走。现在就是亚力克斯苦苦等待扭转战局的那一秒!亚力克斯猛一使力,挣脱开对方的钳制,开始竭力狂奔。同时,他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刚刚一直等在车里的司机同伙也下了车准备加入战局。现在他们有两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