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第9/10页)
“我说了,”她回答,身子完全靠在椅背上,将两条腿完全伸直;“是的,穆瓦萨尔,还有瓦萨尔、克鲁瓦萨尔和弗鲁瓦萨尔。但是弗鲁瓦萨尔先生是一个你们所说的那种笨蛋——他像你一样是头蠢驴——他离开了美丽的法国,来到这愚蠢的美国——我听说,他到这里后,生了个很笨很笨、笨透了的儿子,不过我还没见到过他——我和我的同伴斯蒂芬·拉朗夫人都没见着过他。他名叫拿破仑·波拿巴·弗鲁瓦萨尔,我想你会觉得这也不是个令人尊重的姓名吧。”
无论是这段话的长度还是内容,都确实使辛普森夫人的情绪变得异常激动。她费了好大的力气说完这些话,从椅子上跳起身,好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在跳起来的时候,她的整个裙撑都掉落在地板上。双脚站稳后,她咬牙切齿地挥动着双臂,卷起袖子,朝着我的脸晃着拳头,最后,她从头上一把抓下帽子,大堆最最昂贵和乌黑美丽的假发也随之被摘下来,猛地扔到地上,她一边还大声叫着,并歇斯底里地在上面跳起了一种西班牙舞蹈。
这同时,我惊恐地陷进了那张她站起身的椅子。“穆瓦萨尔和瓦萨尔!”我重复着,若有所思,这时她中止了一个鸽子拍翅的舞步,并补充说,“克鲁瓦萨尔和弗鲁瓦萨尔!”——“穆瓦萨尔、瓦萨尔、克鲁瓦萨尔,还有拿破仑·波拿巴·弗鲁瓦萨尔!——唉,你这条无比衰老的毒蛇,那就是我——那就是我——听见没?——那就是我”——我声嘶力竭地尖叫着——“那就是我——我!我就是拿破仑·波拿巴·弗鲁瓦萨尔!我真不该与我的曾曾外祖母结婚,我真希望我能永远稀里糊涂!”
欧仁妮·拉朗夫人,差点叫辛普森夫人了——曾经叫穆瓦萨尔夫人——确确实实是我的曾曾外祖母。她年轻时的确非常美丽,即使到了八十二岁,也保留着少女时期那高贵的身材,精致的头部线条,明亮的眼睛,以及希腊式的鼻子。在一些东西的辅助下,如珍珠粉、胭脂、假发、假牙、假臀,还有巴黎技艺最纯熟的女装裁缝,她竟然在法国都市那些风韵犹存的美人堆里体面地占有一席之地。从这一点看,她或许真应该可以与著名的尼农·德朗克洛相媲美。
她非常富有,而且第二次成为寡妇时没留下孩子。于是她想起美国还有个我,为了让我成为她的继承人,她就在斯蒂芬·拉朗夫人,她第二任丈夫的一个很可爱的远房亲戚的陪伴下,来到美国。
在看歌剧的那一晚,我的曾曾外祖母注意到了我的凝视;她通过眼镜观察了我,并发现我和她有某种家族的相似。因此,她对我很感兴趣,并知道她要找的继承人确实就在城里,于是她向同伴打听我的情况。那位陪伴她的绅士知道我,就告诉了她我是谁。这消息使她再次对我进行观察:正是这举动鼓起了我的勇气,使我也作出了荒唐之事,这里我不用赘言。她回复了我的鞠躬礼是基于这样一种情况,她以为我已经非常偶然地发现了她的身份。至于对这陌生女人的年龄和魅力,我被自己糟糕的视力以及她的化妆技术所蒙蔽,当我热切地询问塔尔博特她是谁时,他当然以为我指的是那个年轻的美女,就如实告诉我,说她是“著名的寡妇,拉朗夫人”。
第二天早上,我的曾曾外祖母遇到了塔尔博特,他们在巴黎是老熟人;于是他们的交谈就很自然地落在了我身上。她就这样得知了我视力上的缺陷;因为我视力不好是众所周知的,尽管我根本不了解大家都知道这回事。于是我那好心的老亲戚发现,令她失望的是,她原以为我是知道她身份的,否则的话,我在剧院向一位陌生的老夫人公开示爱就完全是愚蠢之举了。为了惩罚我的卤莽,她和塔尔博特一同策划了一个方案。后者故意避开我,不为我引见。我在街上询问的关于“那位迷人的寡妇拉朗夫人”,当然就被人以为我指的是那个年轻的夫人;因此,离开塔尔博特下榻的旅馆后不久,我和自己遇到的那三位绅士的交谈就很容易解释了,他们在小调中唱到尼农·德朗克洛也不难理解。我没有机会在白天近距离地观察拉朗夫人,而且在她的音乐晚会上,我愚蠢地拒绝了眼镜的帮助,这就导致我无法发现她的年龄。当“拉朗夫人”被大伙喊着去唱歌时,大家叫的是那位年轻的夫人,而且也是这位年轻夫人去表演的。为了进一步地迷惑我,我的曾曾外祖母也同时站起身,陪着她走向主客厅的钢琴旁。如果我决定陪她走过去的话,她会按计划暗示我最好得体地停在原位。不过我的小心谨慎使这一点也成了没有必要。那些令我如此倾慕、使我确信情人很年轻的歌曲,是由斯蒂芬·拉朗夫人唱出的。那副眼镜的赠送是在愚弄上又添加了对我的谴责——是设了圈套再加根刺。这件赠品为教训我的弄虚作假提供了机会,而我已经因此而被好好地教训了一顿。下面的补充说明似乎有些多余:那副被这位老夫人配戴的镜片,已经被她换成了一付更适合我使用的眼镜,真的,眼镜很适合我,完美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