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第6/23页)

船缓缓地渐行渐远。行一直目送着舰艇离去,直到其驶进海岛的后方,看不见为止。

崭新的世界就这样展开了,但是好景不常。就如同母亲的身体开始散发出腐败的味道一样,接近尾声的气息慢慢地,但是明确地接近当中。

最初的征兆是父亲和祖父之间发生的口角。行看到那对父子罕见地在庭院互相怒吼,他躲在门柱后面侧耳倾听两人的对话。

简而言之,两人的对话如下。父亲因为沉迷于赛马而欠了一大笔债。只要卖出部分的土地就可以把债务还清了,但是土地的所有权在祖父手上,因此他没办法随意变卖。他保证以后不会再给祖父添麻烦,希望祖父能帮他这一次。

祖父骂道,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已经没有土地可以卖了。如果你像个男人,自己的屁股就自己擦干净。祖父骂完,作势要离去,父亲却挡住了去路,建议祖父趁这个机会把土地都卖掉,到市区去盖个公寓什么的,悠闲过日子。他的赛马同伴当中有人从事不动产。这个同伴认识建筑公司的职员,正到处收购土地,打算建盖休闲公寓。对方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赛马、不动产、公司……也许判断出导出的结论只有一个吧?祖父叹了口气,瞪着父亲说,少在我面前提那些不务正业的家伙。如果把这些东西都交给他们,要不了多久,你会被他们吸个精光。父亲涨红着脸,反驳说对方不是那样的人。他们是好人,他们说愿意为他粉身碎骨,在所不惜。景气虽然越来越不好,但是还不到完令放弃的时候。那些朋友想趁这个机会反败为胜。以前你不是就要我跟这种有气概的人交朋友吗?

祖父不屑地说,谁会为你这种人粉身碎骨,他们只是骗你罢了。两人就这样没完没了地争执着。最后祖父已经感到不胜厌烦了,他说,我没有打算把财产交给你,所有的财产我都要托给行处理。这几天就会办好这些手续。不知道祖父是当真,或者是当时情势所逼,抑或只是为了劝诫父亲才说出这样的话来,总之,父亲勃然大怒。果然是这样吗?难怪那个小鬼才会一天到晚往分院跑吗?祖父带着混杂着轻蔑和悲哀的表情,看着这个宛如责怪父母偏心的儿子。受不了两人之间那种沉闷空气的父亲最后丢下一句。我可要言明在先,那小子身上流着母亲的血,谁都不晓得他什么时候要发狂。

祖父的眼睛仿佛发出愤怒的爆炸声似地瞪得老大。你知不知道羞耻啊?怒吼的声音响彻四周,同时间,被打倒在地的父亲在院子里滚着。祖父俯视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拒绝抬起头来的父亲好一会儿,等调整好呼吸了之后,离开了现场。慢慢站起来的父亲凝视着消失于分院的祖父背影。那阴郁的眼睛深处隐藏着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件事情发生不久之后,一些长相看起来不怎么正派的男人们就经常出入家中。也许是父亲的赛马同伴,也就是他口中的“可以信任的好人”吧?他们所开来的宾士或BMW等名车将父亲的车子挤到了角落,大剌剌地停在院子里,连女人也没叫,一行人经常就这样商讨事情到深夜。行没听清楚他们刻意压低声音交谈的内容,不过有一次,他听到一个大概五十五岁左右的肥胖男人提到诊断书之类的。

等这些人留下堆积如山的烟蒂离去之后,父亲一副虚脱的脸茫然地坐在客厅里,发现行下楼来喝水,整个人吓一跳还移开了视线。从他那与之前旁若无人的模样有着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态度,行发现家里诡异的气息一天比一天浓烈,而当他还不知如何处理自己的焦躁情绪时,事情就发生了。

接近腊月的某一天,行放学回到家里,发现家门前停着救护车。他一把推开从附近跑来看热闹的人群,快速地冲入屋内,只见祖父苍白的脸朝着天,躺在担架上被扛走了。

和那群看热闹的人们拉开一段距离,每天来帮佣的欧巴桑铁青着脸站在石墙一侧。

“发生得真的太突然了,只看到老先生突然痛苦地压着胸口,整件事情就这样了,昨天明明都还那么健康的……”

欧巴桑像是没有特别针对任何人似地喃喃说着,她手扶石墙支撑着几乎要站不住的身体。

载着祖父的救护车上只有父亲陪着一起赶向医院。行踩着脚踏车在后面追赶着。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能想,只是不想让祖父一个人就这样走了,他怀着这样的心情,不停地踩着踏板冲向市内的医院。

三十分钟之后,他抵达医院时,祖父已经过世了。

其实祖父被送进急诊室之前就已经咽下最后一口气了,只是,当医生正式宣布死讯之际,祖父之死也就成了事实。在急诊室前面走廊上和父亲交谈的医生,就是那个五十五岁左右的肥胖男人。他和那些獐头鼠目的男人们一起到家里来,诊断书……那张脸孔跟当时说那些话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