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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天一在我家,睡着了。所以我不让你进去。”
你没想到我会主动交代,反而没了章程,看着我发呆。
“不要把事情想复杂了。你是个单纯的孩子……”
谁想到这句话招惹了你。你很冲地回道:“我不是孩子!”
“你这样子不是孩子,是什么?”我还想找回我们以往的轻松氛围。
“你怎么不把邵天一当孩子?!他就是个男子汉,我就是个孩子?!”你委屈冲天,几乎哭喊。
“别那么大声!”
我严厉起来还是管用的,你不作声了。我拉了一下你的手臂,沿着人行道向前走。我也不知道要拉你去哪里。不久我发现我们来到了雨槐巷口。几天不见,这里居然出现了粗陋至极的霓虹灯广告:“正宗朱寨肉鸭。”天气转暖,桌球房把桌球台搬到露天处,几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叼着烟在打球。
“你不是有句话要跟我说吗?现在能说吗?”
“凭什么他能进门,我就不能?!”
“我不想在高考前出任何事……”
“装神弄鬼,就你信!我不信他能出什么事!”
“……已经出了。”
“出什么事了?”
我没有说话,但你在我眼睛里看到了恐惧,后怕。
“到底出什么事了?!他装疯还是装死吓唬你?”
我应该在这里住口的。可我的愚蠢、欠成熟就在于此。我举证一样说:“他不是装死,是真的要……”
“要干吗?!”你凶狠地瞪着眼。
“他差点自残。他用菜刀砍他自己。”
你停顿了一刻,冷笑一下:“砍死了吗?不是活得好好的?”
“是我拦住了他呀!”
你马上又笑了。你那专门用来气人的笑。
“那天他在我家,拿出菜刀就砍。”我无力地比划模仿,“把菜刀往他自己胸口上砍。要不是我拦得快,要不是我家刀不快,说不定现在就没有邵天一这个人了。”
你没话了。我的话明显震动了你。我开始跟你叙述那天晚上的种种细节,你看见我的眼睛有多么恐惧,似乎在看内心放映的恐怖片。
“他这是情感勒索!”你说。
“不管是什么,我只想保障我的四十五个学生平安地走进考场,再平安地走出考场,走进大学。”
“就不惜牺牲你自己?”
我听出你这话里的轻蔑,虽然是心碎的轻蔑。
“等最后这段时间过去,你怎么裁决我都行。”我冷冷地看着夜里的马路。脏水泼得一摊深色一摊浅色。马路此刻被白天的人和车遗弃了。
“一定是他强迫的!”
“没有!”
“一定是!”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对我这大半年的感情,我知道,我不呆不傻的,我明白你对我是怎么回事。既然你对我这样,他不强行做那件事,你是不会跟他……”
我感到自己像被当街剥下衣服一样羞辱。
“我希望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要谈这件事。”
你不说话。
“敢发誓吗?”我拉起你的手,放在你胸口。穷途末路的我,什么法子都拉过来用,只要能保障高考前我们班级那四十五份平安。
“敢。”你的手犟开我的手,隆重地捂在你左胸上,“我发誓:心儿的秘密就是我的秘密,我绝不透露一个字。”
你的痛快让我意外。但渐渐地,泪珠从你脸上滚下,挂满两腮,映着路灯和“正宗朱寨肉鸭”广告,亮晶晶如春天的冰凌。我把你抱进怀里。一个近中年的女人让一个未成年的少年伤心至此,该去死。
“按说我不该跟你说这些……”我说。
你抽了一下鼻涕。打桌球的客人向我们看来。我第一次感到那么无畏和无所谓,看就看吧。
十二点多了,不能跟打桌球的人为伍继续待在巷子里。我却发现没带钥匙出来。把天一叫醒给我开门,我做不到。这一夜整觉给他的滋养,就像一桶水一点食料对于一头在沙漠上跋涉多日消耗尽了的骆驼,它爬起来可以继续跋涉几天。我把困境告诉了你。
“让那龟孙睡去吧,失眠个屁!”
“我送你回学生宿舍吧。我可以跟大门口解释,让他放你进去。”
“我不回去,我要陪着你。”
“胡闹!”
我打算去我父母家,在他们那里凑合半夜,反正也没剩下几个小时可睡了。
“我就不能陪你一晚上?”你委屈悲愤,突然跟我拉开一段距离,“你以为我也会那么禽兽?干那种事?!”
我只好答应了。天哪,你竟然傻笑起来,假如不是在夜晚的街巷里,你大概会做一个足球运动员赢球的狂呼动作。你纯就纯在这里,爱恨鲜明,喜怒也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