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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伏在餐桌上抽泣起来。
“是一周前吧?”你又问。
我想,有什么区别呢?反正那一步迈出去,是收不回来的。
“我知道,就是四月十三日!”
没错。你真敏感。我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十四日那天他到班里比平常晚得多,精神比往常好很多。我认出了那支红底色的戏曲脸谱圆珠笔,它一直插在叮咚笔筒里的,我看了它一个夏天。现在回想起来就明白了,他那天一定没有回家,在你家过的夜。”
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观察和判断都准得惊人。那天早晨天一确实问我,能否借他一支笔,因为他的笔干了。我就从叮咚桌上拿了那支笔,借给了他,叮嘱他一定要还,因为那是叮咚的。
“是你们第一次发生吗?”你还是不依不饶。你站在楼下,我却感到你的逼视。我无话可说。你没收到我的回复,在两分钟后继续追问:“是吗?”
我只好承认:“就那一次。不可能有第二次的。第一次的情况很特殊。”
“虽然我很难过,但是我能理解。”
“别难过,好好复习,好好考试,我注视着你。”
一个小时过去,没收到你任何回复。我想你大概在试图吞咽难以吞咽的现实。但我从窗口走过时,看见路灯下仍然有个你,给大风刮歪了似的。我赶紧闪到窗帘后面,看见你举起一个啤酒瓶,仰着脖子灌自己酒。你又在模拟什么呢?
我正要下楼去劝阻你,你的短信来了:“还爱我,好吗?哪怕是跟人分享的爱,总比没有好。”
我忍着,忍着,不回一个字。
现在回想,我那样做也欠考虑。你在十一点四十几分离开了,路灯照着你站过的地面,一地碎了的棕色玻璃,竟还晶莹。
接下去,我和你以及天一都若即若离,课堂上尽量做正常师生,课堂下,我能躲就躲。你的脸色明显变了,曾经的健康红润褪了,原先两腮还没彻底消失的婴儿肥突然就没了。你的短信没有减少,反而增加,最多的一天我收到一百多条,都是请求我给你一次单独见面的机会。有一次你说你父母邀请我到家里去吃晚饭,顺便谈谈你的高考准备,我推脱了。也是不巧,那几天叮咚得了重感冒,发烧到四十度,我把她从学校接回来,让父母照顾她,所以我每天晚上在父母家过夜。
一天夜里,我从父母家回到自己家,想备备课,听到敲门声,我把灯熄了,轻轻走到卧室,打开手电继续备课。我怕来的人是天一,或者是畅儿你。我的手机“丁零”一下,是天一发来的短信。我将它点开,它说:“我最爱的、唯一的心儿,你不开门,我只好用短信告诉你:刘找了我,要跟我谈心,我不愿意谈,他说:‘别以为你干的下流事没人知道。’难道你把我们的事告诉他了吗?”
我这个罪恶的女人,不想让事情越扯越乱,实际上呢?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早就乱透了,乱得不三不四,名分辈分全一塌糊涂。我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两个裂纹密布的细瓷器皿,想这样战战兢兢对付到初夏,再对付四周、三周、两周……可是我发现裂纹在加深,每加深一点都发出让我心惊肉跳的轻微响动。
我没有回复天一。我步步惊心地捧着你们俩,挪一步是一步……
天一终于受不了我的沉默了。这天晚上我回到家,发现客厅坐着个人,是天一。他说他用我给他的那把钥匙开门进来的。他很少用那把钥匙,但这是不得不用的时候。
“你怎么来了?”我想我的态度是不悦的。晚自习天一缺席,却在我家门外游击,并游击到我家门里来了。
“我在短信里告诉你了。”
“我一直没开机。”
“反正我告诉你了。”
我不再说什么,往卫生间走去,并在身后关上门。自己的家都不再是后方,最后的根据地就是四平方米的厕所。我在厕所的镜子前面站着,镜子里的女人眼珠充血,眼袋挂下来,位置比原先低,三天没洗的头发黏得打缕,这么大岁数还装俏,留什么披肩发……这女人什么地方暗示着放荡吗?都快累成人干了,还被畅儿你看成性感?哈,我在洗脸池下的盒子里乱翻,想找出那把剪刀,把头发剪短,剪成大学时代的样子。天一在门外呼唤:“你怎么了?没事吧?”
最后的根据地也没了。我打开门,看着他。他惶恐地瞪着我,不自觉地向后让了一小步,等着什么东西塌陷似的。他的眼圈不仅发暗,而且微微发紫,青灰的印堂,三角区又是青白色,这个少年的精神和健康就系在一根极细的蛛丝上,任何一点非常气流都会弄断它。我的心马上软了,低声问他,这两天睡眠怎么样。他还是那样看着我,好像我是正在往下掉石灰碎砖,眼看要塌的墙。大概我这么可怕的时候比较罕见。我的心更软了,摸摸他的板刷头,问他每天能睡几个钟头。他慢慢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