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损害之限:泰蕾莎·奥尔顿(第6/7页)
也许每个人都该想象这样的到来。这就像是一场缓慢的漂移——说“漂移”似乎还不够准确。在这方面,她创造的内容或许出乎意料,但也仍旧十分迫切。作为一个画家的此刻,她令人们知道,人类或许有一天,终将不会获救。“很快,大片的土地将碎成碎片,穿透帆布散落各处。”理查德·科克(Richard Cork)对《航线》(Lines of Flight)这幅作品评论道,“然后更突然地,它摇晃不定,颤抖着分解。绘画提供了一种固态的基础,提醒我们注意它基础的易碎性。”我能看出,《领域》中的作品与《航线》中的《暗箱》(Camera Ob-scura)或《扫描仪》(Scanner)是相辅相成的。《暗箱》里,简单多色的分子结构以宝石般的形态排列着,却被添加上了灰色与白色的阴影,呈现出一种不稳定的分割感,甚至还有曲线与补丁,宛如水与薄雾连缀其间。绘画的能量使它不可能告诉我们是否存在双层空间,诸如心灵的内院,可以合并或抵抗他者的存在;我们知道的全部是它们的动作,以离心或向心的方式,永不停止。而在《扫描仪》里,暗色颜料在帆布上呈现了一系列事件,但这些事件却败于抵抗,因瘦弱不堪而无从抗争。它苦恼自己漂移中的形状,金色、棕色与白色轻柔地贯穿身体。当我把目光从《领域》移向灰色作底、灰白相间的《未命名》二号与四号时,这两部作品就像是粘连在一起,尽管它们是彼此瓦解的微粒、无法阻碍的碎片,从而迁移到下一组图片中。除了它们时下所停顿的,它们的易碎作为破碎宇宙的一部分,显示了对拒绝看见和听见的世界的非难。奥尔顿不曾胁迫任何人,尽管她的作品总需要格外仔细的审视,但我们其实不需要更加贴近却观看她的作品。
《抽象与记忆》可以看做历史绘画的一种类型(“过去干扰的遗迹,永远支撑他们现在的轨迹”)。这一观点并非有利,却是她自己所提出的“内在关照过去”,接近“更深入、更古老的表面”,去观看“长远却无形的、仅存于地平线上”的现象。我们窥探她所呈现的历史,正如中世纪的农业一般蓬勃兴旺。在讨论中,奥尔顿提出的进程——重工业、矿业、污水排放、毒废料排放、被淹没的土地、原子能发电厂都建在漂浮的流沙上。它们都是人类给地球留下的伤疤。更重要的,是她所描绘的,大多是“被忽视”的内容:“我不想忽视地球现在看上去的真实模样……我想真正看见它。”“照片和它冷漠的眼睛,”她评价道,“根本无法察觉恶臭的池塘和雪山、干净的蓝天与紫色的雾气之间的区别。”(它只是以均衡的框架来捕捉着一切。)但通过绘画,没有什么可以停留在自己原本的层面。再一次,去忽略那些“我们可能不够了解的内容”是很有诱惑性的。这就好像古老的法师拒绝那些所谓他们尚未看见的事物。出于相同的原因,“谷歌地球”,作为一个出于相同原因被提出的项目,就被认为“在无限的意义上有几分错误”(卢森堡对于无限的看法,正是把无限看成宇宙的属性,而非认为它是一个球)。于是奥尔顿创作的主题,事实上是考量一双“盲目的眼睛”所可能造成的政治后果。在一幅画面上,你可以想象一艘汽船在河面上巡航,整片陆地荒无人烟,唯有俯瞰才是理解它的唯一方式。这种在画面上分离双重空间的方式,清楚地表现了汽船上的乘客即使通过汽船的滑行,也永远无法得见的世界的残骸。
《领域》是奥尔顿出于爱,完成的一份有关世界所遭受暴力的记录。在其中,她将自己早期作品里隐藏的暴力彻底表现了出来(考虑到优雅的原则,在最初它们并没有被表现)。建筑物上微小的凸起,可能是工厂的烟囱,就像是发育不良的四肢;海岸线像是被吸进了海里;建筑群就像是一处巨大的泥潭,因为它们几乎没有分别;整个城市与天空一起,陷入了巨大的危险之中;四处可见的高架公路,匆匆把它们的支柱插入地面,再看过去就像是一堆倒塌的卡牌;高架桥则刺穿了绿色和紫色的城市空间,让它们显得不堪一击。而在一些图片里,稠密的空气占据了整个画面,简单却不可避免地包围了所有陆地。一位评论者指出,她卓越的想象,就好像得到了天空上的明星指引一般确切而精妙。它是她指向苍天,令人目眩神迷的起点(奥尔顿认为这也是受难的一种)。而在最近的作品里,两种标准的钴蓝色作为画面的前景色,穿透了一片棕色的区域,好像在后面形成的一片大海。再一次,水成了构成世界的框架,陆地则越发成为无力的干扰(一点点碎裂的土地,就像伤口上结的痂,等待着被剥落);另一方面,海岸和陆地,就像被挖出的伤口,泥泞的构成物散落其间。绿色的色斑似乎表明了多产的愿望,而区分,则难以置信地提供了一丝不苟的自然的每一个细节与失败。这全部的影响,是在面对可怕的空洞时有着无尽的爱,才得以实现的。这十分接近普鲁斯特笔下的斯万在生命尾声时的著名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