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7/8页)
仅仅在下雨的时刻
快到车站时,苏晴听见有个声音朝她跑来。她知道是谁,便回过头去,于是看见阿宝像只企鹅似的朝她摇晃过来。
说出这句神奇的话:“我是最美的女人!”
天阴着,灰灰的颜色,进入雨季后,太阳像个鬼一样躲起来见不着了。
我是最美的女人,因为雨在飘落,
得过马路,往对面走,那边有直接开往营院门口的公交车。
因为风正吹来
母女俩吃完饭,钱包里的钱,就只够坐公交车了。
……
二
七
从商场的五楼下来,苏晴又带小鱼去买了两件内衣,她把自己早就相中的那件紫红色、光滑柔润吊带真丝长睡衣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最后还是放了回去。是钱不够了,一千多块钱几乎花了个净光,连午饭都凑合着吃的。原打算带小鱼去吃野山菌火锅,吃不成了,只好改吃简单实惠的小吃。
那个晚上她发烧了。司炳华来找她时,敲不开门,急得只好把门踹开。他看见她时,吓死了,人都烧迷糊了,赶紧把站里的领导叫来,把卫生队的医生请来,给她打针、冷敷。折腾到天亮,高烧才渐渐退去……
想靠逛一趟街,给人家买两件喜欢的东西,就能破冰,把失去的情感换回来,未免太天真了。就是换取一个笑脸,都很困难。连一点点喜形于色都没看见。当然,她没有怨怪小鱼的意思,只是因摸不透小鱼心里那层冰有多厚而心生惆怅。
一个月后,苏晴和司炳华正式结婚。没举行婚礼,什么仪式都免了,只是将两个人的东西搬到一起,简简单单。司炳华很内疚,他以为是他的错。也是赶巧了,这个时候,基地派司炳华去一家研究所学习半年,时间很仓促,没工夫讲排场,而且她也不需要排场,婚姻本来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她安慰他说,没什么,在乎那个形式干吗?我们趁机旅行结婚也不错,是不是?他这才好受一些。她跟着他,先回他家,认了认他的家人,然后,再一起回她家。他学习的地点正好在北京。一切都似乎顺其自然。
十年啊!别说一层冰,就是一座冰山也可能冒出来。何况感情这种东西,是经不住时间打磨的。
她就这样成为司炳华的妻子。
就是司炳华出事那年。当时,苏晴为奶奶着想——自打小鱼出生后,苏晴就跟着小鱼喊婆婆奶奶了——奶奶痛失长子,几乎要了她的命,处理后事的那几天时间奶奶黑发变白发,一下苍老了许多。苏晴担心她回老家日子会很难过。在办完炳华丧事的那几天,苏晴发现只有小鱼能给奶奶带去一点欢乐。小鱼给奶奶背儿歌,扭着小屁股跳迪斯科,像开心果一样,奶奶欢喜得把小鱼搂进怀里心肝宝贝地叫,眼里的悲伤好像都淡去了,笑容也出来了。苏晴这才做出决定,让奶奶把小鱼带回老家过一段时间,让小鱼陪她度过难熬的日子后,再把小鱼接回来。奶奶别提多高兴了。其实,苏晴心里哪里舍得放小鱼走,只是话说出去了,像泼出去的水,不好不作数。苏晴忍痛割爱。万万没料到的是,这一“割”,小鱼就在奶奶家待了整整十年时间……
乔亚娟暗暗为她庆幸,说她总算有了归宿。其实,亚娟并不知道她内心的苦。别的女人结了婚,总能安安心心地过日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为什么在她这里,总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个事实?她总能感到内心深处那份不安分,只有她知道自己永远心存梦想!这些,她对谁都没提起过,包括亚娟。这么多年它们一直深潜在她的心头。苏晴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对别人说起它了,不会了。对小鱼,则更不可能。她还是个毛孩子,她知道什么?每一代人都有不同的文化,不同的理念,她怎么能理解我们这代人的活法?在她们看来,也许是可笑的,是不值当的。她听完你的经历,可能会来一句:你活该!让这些毛孩子抢白一通,何苦呢?
小鱼只要两样东西,苏晴鼓鼓的钱包一下瘪了下去:书包和鞋。是名牌,书包价位差两元五百,柜台小姐说这是打完五折后的价,也就是说,原价要一千来块钱,美国的一个牌子。苏晴心里嫌贵,可见小鱼拿着它爱不释手的样子,她只好说服自己,反正书包天天用,买好的也是应该。书包买下后,到了“耐克”专柜,小鱼又走不动了,又看上一双鞋,穿上舍不得脱,在镜子前晃着脚左右地照,非常喜欢的样子。苏晴一看价码:八百八。问小鱼是不是想要,小鱼点点头。苏晴只好咬牙让服务员开单子。她想讨好小鱼,想讨小鱼一个高兴,一个笑脸。但她还是没达到目的。小鱼拎着书包和鞋,并没像苏晴期盼的那样:欢喜,高兴!小鱼的脸上,仍让苏晴觉得悬着一个低压槽,冰冷的前锋深深地嵌进高压脊下,看得苏晴心里冷飕飕的,忍不住地问:这个一脸冰冷的女孩是我的女儿吗?小鱼小时候爱生气,动不动把小嘴撅得老高,但苏晴和炳华都有办法让她马上笑起来。这太容易了,只要呵她痒痒就可以。她身上长满了痒痒肉,只要她看见他们把手放在嘴前呵气,她就开始条件反射,躲得远远的,一边躲,一边咯咯地笑了,要是再追她两步,她早笑成一团,蹲在墙角上站不起来。因此,这个家常常飘荡着笑声……去胳肢她,还能让她笑吗?隔了这么多年,她已经伸不出手了。这一切随着炳华的离去而离去了。不,这跟炳华没关系,有关系的是苏晴自己。她不该将小鱼像件礼物一样送给奶奶。为这件事,苏晴把肠子都悔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