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从今别后,两地相思万种,有谁告陈 (第5/14页)

“你以为我是在救天下人,其实我更是在救你。”古平原说着自己的心里话,“如今在金山寺出家的那个人,他在大彻大悟后,曾经告诉我,他抛妻弃子,用了二十年去报仇,最知道仇恨是什么滋味,它可以让你失去人性,让你食不知味、睡不安寝,让你时时刻刻像被毒蛇噬心般痛苦,到了最后,世间的一切对你而言都不再重要了,重要的就只剩下报仇,你甚至都不愿早一点去做这件事,因为你知道,一旦大仇得报,剩下的就只有让人无法忍受的空虚和无力。复仇之后你唯一剩下的,只有被仇恨这头猛兽嚼吃殆尽留下的渣滓。”

苏紫轩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她明白,古平原说的都是真的,因为这正是她在经历着的。

“李家父子先后被仇恨驱使,做出的事受世人痛恨唾骂,自己亦受果报,现成的报应在眼前,难道还不能警醒你吗?”

古平原用复杂的眼光看着苏紫轩,那目光中既有爱怜也有愤怒,还带着几分关切与担心。他最后说:“佛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真该好好想想这八个字。此时回头还不晚,要真是一意孤行造出无边杀劫,那在我眼里,你连李钦都不如。”

苏紫轩的心猛然一抖,抬头见到古平原已经转身离去,她张口欲唤,却终于还是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

“古东家……”古平原走出不远,身后传来呼唤,是四喜追了上来。

“我告诉你一件事。小姐其实给曾国荃献了一条计,让他去杀洋人,这样就能把事情闹得无法收场。”

古平原吃了一惊,仔细看四喜不像是说谎,忙问道:“得罪洋人岂不是大忌?”

“不,是将罪责推在朝廷一方。曾国荃要派兵连盐丁带那个约翰大班一起杀死,就说是盐丁们不满朝廷在竞买一事上偏帮洋人,意图将他们交给洋人做苦力,所以含忿行凶。”四喜三言两语交待清楚,“至于那个李钦,小姐找到他,让他想办法在洋人进上海之前,在松江府的客栈住上一夜,以此作为衙门不抓他的条件,李钦一口便答应了。”

四喜魂不守舍地回来,苏紫轩还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没动,四喜呆呆地看着她,苏紫轩过了一会儿才说:“你都告诉他了?”

四喜跪了下来,满脸都是凄惶:“这是我第一次违背小姐的话,可是我真的觉得古平原说的对,仇恨噬心,那不正是我日日看到小姐痛苦的原因吗?咱们放弃吧,不要再想报仇的事儿了,好吗?”

苏紫轩咬着下唇,喃喃地自言自语:“我本来以为世上没有这样的人,所以我对世人毫不怜悯;我本来以为世上没有这样的男人,所以我宁肯不做女人。可是……”她闭上眼,如玉的手拭去眼角的一滴珠泪,她也分辨不出此时心中是何滋味,是因为古平原拿李钦与自己作比而难过不甘,还是因为古平原的话让她看见了仇恨带来的结局而心旌摇动,又或者是因为她终于发觉自己在下一盘太大的棋,棋盘无边无际,大得让人心生恐惧。

“走吧!”苏紫轩勉力收回心神,忽然轻叱一声。

“走?”四喜茫然道。

“该去给山东巡抚看看这支金皮大令了。”苏紫轩目光冷硬,仿佛蕴含着寒冰一般。

“小姐……”四喜身子一软,低声哀求着。

古平原赶到松江府的客栈时,客栈中两伙人正在争吵,一看见古平原,两方都停了下来。

“古先生?你来得正好。”约翰大班紧紧皱着眉头,怒气冲冲道,“我已经满足了你提出的一切条件,你不能派这些盐工来羞辱我,这不是文明人的做法。”

古平原视线一扫,并没有看见李钦,倒是不出意外地看见了二十几个盐丁,为首的正是那日在南通海塘工地上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杨福庆。他当然不知此人是太平天国的辅王,却明白他是众盐丁的首脑,于是一步跨过来问道:“你们是接了谁的命令来此?”

自从古平原在海塘意外地没有揭穿真相,杨福庆等人起初都是迷惑不解,后来他们慢慢从看守盐场的清军口中得知,将僧格林沁的铁骑从山东引到寿州的罪魁祸首另有其人,后来又发觉古平原暗中用大笔银子买通盐场守卫,给盐丁及其妻小买米买药、添柴添衣,心中芥蒂不知不觉已是消了大半。直到月前,张皮绠告知杨福庆,说白依梅临死前将英王遗孤交予古平原抚养。杨福庆这才可以肯定,即便英王之死与古平原有所牵连,那也一定都是误会,英王妃死前与他已经冰释前嫌,否则怎么会将唯一的孩子,这个朝廷欲得之而后快的陈姓后人交给古家,而古平原敢于担下这个掉脑袋的责任,更是足证此人的肝胆,绝非无义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