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从今别后,两地相思万种,有谁告陈 (第6/14页)

当然,此时不能深谈,杨福庆只是很干脆地回答道:“也不知清兵吃了什么药,忽然关起了一批老少,让我们到这儿找洋人要回一万两的欠款,拿银子回去赎人。”

古平原一听就都明白了,这都是下好的套儿,杨福庆等人就算有所怀疑,可是人在矮檐下,生死操于人手,不得不来“要债”。至于约翰大班,无理尚要搅三分,岂能受他一向瞧不起的清国人如此无端勒索。

一个伸手就要银子,一个绝不肯给,当然会大吵特吵,引得客栈中掌柜伙计和众多投宿客人在旁围观。古平原心知危险正在迫近,也顾不得多解释,拱手抱拳道:“约翰先生,眼下有人要杀你,还要嫁祸于这些盐丁,你们不赶快离开,都会有杀身之祸。”

约翰大班并不相信,匪夷所思地摇着头:“这里离上海已经不远了,又是在府城中,哪里会有杀人放火的事情。你说得未免太离奇了。”

杨福庆却相信了,他是在血海中打过滚的人,对于危险的嗅觉本就超出常人,早就觉得事情不对,忙问道:“古东家,是谁要陷害我们?”

“你们只不过是替罪羊,他们真正要害的是洋人。他们不死,你们就不会有事。听我的,带上洋人马上赶到上海,到了租界里就安全了。”

“好!”杨福庆此刻对古平原言听计从,将手一摆,不顾约翰大班等的抗议,将他们架起来就往客栈外疾步走去。

刚一来到院中,所有人都是悚然一惊,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不知从何时起,院子里无声无息地站了一排戴着面巾,手拿强弓硬弩的黑衣人,院墙上每隔三尺也蹲着一人,个个张弓搭箭对准了众人。

恐怖的气氛布满了整个客栈,人们眼睁睁看着在檐角灯笼的反光下,那些锋锐的箭头闪着寒光,似乎能听到松弦后利箭破空袭来的尖啸。

杨福庆久历战阵,一望之下便有所察觉,小声对古平原说:“他们拿的都是湘军的装备。”

“嗯。”古平原自然心里有数,他没想到曾国荃这么快就下手了,手心顿时攥了一把冷汗。

奇怪的是,明明这些人已经布好了阵势,却迟迟不动手,仿佛在等着命令。

古平原再不迟疑,踏前一步刚要说话,却听对面一个又高又壮的人先向他一指,抢先说道:“你出去,其他人都给我留下。”

“为什么单放我一个?”

“啰嗦什么,不出去难道要留下来等死,老子可要命人开弓放箭了。”那大个子喝道。

“鲍军门?”古平原仔细辨认着,忽然一口叫了出来。

“哦、这……”那大个子一下子愣住了,犹豫了一下,干脆摘下面巾,正是掌管湘军马步重兵的提督鲍超。“古东家,你怎么会搅到这里来?”他皱着眉头,不情不愿道。

“这些人犯了什么罪,即便有罪也有官府捕快抓人,为什么要出动湘军精锐,还要堂堂提督大人亲自到场?”古平原不答反问道,边说边看向约翰大班,只见他眼中已是露出恐惧,就是傻子也明白,摆出这个阵势,那是冲着赶尽杀绝来的。

果然鲍超不耐烦道:“你赶紧走吧。我给你透个底,这客栈里的人一个不留都要杀光。我放你已是很大面子了,你要守口如瓶才是,否则我也保不了你。”

一听这话,客栈里的人吓得两条腿抖似筛糠,胆子小的眼睛一翻便吓晕了过去。

古平原赠金还刀,在湘军中早有美名,再加上这一次狠狠打灭了洋人的嚣张气焰,更是让这些军汉觉得异常痛快,所以鲍超很是欣赏他,觉得这个人讲义气,有本事。他今天带队来此本应“寸草不留”,却发觉古平原也在其中,不忍心冲他下手,想放他一条生路。

谁知古平原并不领情,望着满院蓄势待发的箭矢,他先让人都退到屋中,自己转身堵在门口,面沉似水道:“鲍军门,你不要被人利用了。我知道你当年曾经卖妻投军,发达之后又赎回妻子,从不嫌弃,是个重情义的人。你想想看,一旦谋反不成,你的妻子将受到怎样残酷的对待,就算谋反成功,你的这些老弟兄又能活下来几个,他们本可以安享太平富贵,为什么还要把他们拖到战场上,面对着这不测之祸?”

古平原说得有理有据,湘军本来就是湖南的农夫百姓招募而来,百战功成,早已厌战,如今又要反朝廷,更是心里七上八下,听到这个话,顿时便有人手上松了劲儿,彼此侧头互相瞄着,交换着目光。

鲍超焦躁得浑身出汗,他怒哼了一声,大步走过来,从怀中拽出一柄短把洋枪,顶在古平原脑门上,闷声道:“你让是不让?不让,老子杀人不眨眼,崩了你再进去也是一样。”

古平原站直身体,低沉地说:“军门大人,我若让开,今日可保性命,却难逃来日的这场乱劫,那不也是一样吗?”他的眼睛亮如秋水,对着鲍超那恶狠狠的目光,丝毫也不肯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