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博尔赫斯(第19/23页)

阿凡罗斯在书写到最后时发现自己进入了虚无的境界——“仿佛被火化做了乌有”。他探求的结论是:

亚里士度(亚里士多德)把那些赞美的作品定名为悲剧,那些讽刺的作品定名为喜剧。《古兰经》的篇章和神庙的蒲团,充满了精美的悲剧与喜剧。

阿凡罗斯从怀疑宗教出发,本想指出神道的局限,没料到得出的结论同他的初衷相反。他的探求似乎是一个失败的过程,然而这过程是多么迷人啊。这就是艺术的方式,艺术使描写人性的悲喜剧充满了神性,使语言变成诗,宗教被表演,精神被张扬,人性的探索造就了人本身:

我感到,我的故事象征着一个人,他就是过去的我。我一边写,一边觉得,为了写这个故事,我必得成为那个人;为了成为那个人,我必得写这个故事,相辅相成,直至永远……

讲述者“我”终于明白,艺术与宗教,均产生于人类精神的源头,它们是精神长河中那万变中的不变,它们的存在从蒙昧时代开始,延续到永恒。

机制

希特勒、暴力——艺术中的原始之力

德意志——倡导灵魂解放的制度

基督教——世俗理念

集中营——灵魂内部

戴维?耶路撒冷——诗性精神

众人、别国——理智

《德意志安魂曲》是用象征手法写成的艺术精神的赞歌。通过虚拟的死囚奥托?蒂德里奇?朱林德的自述,我们得以进入艺术家的灵魂,看见那里处处崭露出暴力倾向,一点也不亚于希特勒的疯狂。灵魂内面的真相原来是尖锐的矛盾对立,是无数的阴谋与杀戮,一种嗜血的信仰指引奥托永往直前,为事业而献身。

“我(奥托)是一名纳粹分子,我的祖先、外祖父、父亲均是勇敢的战士,也许还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下面我要讲的话并不是请求宽恕,只是希望能得到理解。因为我预感到我的案件在将来的普遍性,我拥有未来,纳粹精神将永不消失。”

“我喜欢音乐和哲学。叔本华通过他直接的理性认识,莎士比亚和勃拉姆斯通过他们各自五光十色的世界征服了我,我永远离开了基督教。我于一九二九年加入纳粹党,在党内学习期间我发觉了自己的最大弱点——缺乏施行暴力的天赋。而且我还发现自己对从事暴力的那些同志从生理上非常厌恶。神奇的命运的转折不久就降临到我头上,两枚子弹打穿了我的大腿,我被截肢。从此以后,命运之神为不擅暴力的我安排了另一种排除直接肉体暴力的生活——我成了集中营的副主任。从这天起我将以心灵的暴力来代替动手进行的杀戮,这种工作正如莎士比亚创作他那许许多多血的悲剧一样。当然我并不相信命运,我的命运在我自己手里,这一切均出自我潜意识深处的安排,一种特殊的、将遭致艰难困苦的安排,我服从了这种安排,这种比死还要困难的‘恶活’的安排,我自己也就成了神灵。可以说,是我自己使自己双腿残废,调动起我那沉重的大脑,来策划那许许多多世界上最为阴毒残忍的诡计的。我的牺牲品之一是大名鼎鼎的诗人戴维?耶路撒冷。慈善家常常通过监狱和他人的病痛来验证自己的怜悯心,而我,作为一名崇尚暴力的纳粹主义者,我要通过耶路撒冷来验证我的信仰。因为耶路撒冷的诗深深地打动了我,在读他那些美丽的诗歌时,我全身心融入进去,我变成了他。我的疯狂的迷恋使我决心让诗人的情怀发挥到极致,让它同死亡接轨。为达到这个目的,我将人所能想到的折磨全都对耶路撒冷用尽了,我折磨的也是我自己灵魂的那个该诅咒的部分,是的,我别无它法,我必须残忍到底。结果当然在预料中,耶路撒冷终于疯了,不久就死了。这是我将他的诗性精神提升到最高阶段的必然结果。我这个失去了天堂的人一直在铤而走险,而现在,同死的靠近让我紧贴着生。我在发挥自己才能的同时体会到了爱的激情,我爱耶路撒冷,我爱我灵魂的这个部分,无边的大海突然靠近了我。当然我的生活中也并非全是胜利,我很快领略到了失败的苦味。由于众怒难犯,希特勒的帝国崩溃了。奇怪的是帝国的崩溃却令我感到高兴和痛快。也许我深深地懂得,暴力是不会消失的,希特勒的崩溃不过是证实了这一点:冲突的双方不论哪一方得胜,都会推动矛盾向前发展,而不是死水一潭。并且一开始我们就知道,冲突最后必然要以自己的牺牲作代价,我们出于自愿献出生命,毫无怜悯,所以我感到苦味的同时更多的是痛快。毕竟我们以我们的气魄创造了时代,让暴力占了统治地位。我不怕下地狱,我在为人类,为他们的未来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