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索(第5/6页)
我飞跑到常叔家。常叔正在洗他被熏黑的脸,他的头发眉毛全烧焦了。
“是你干的吗?”
“是我又怎么样?老头子叫我干的嘛。”他冷冷地说道。
“你在胡说八道!”
“谁胡说八道?我还是你?哼!”
那一天,在烧坏了窗户的房间里,祖父断断续续地给我讲了常叔的故事。
祖父的故事有点好笑,又有点像无稽之谈。他说常叔是一个有病的弃儿,不过他患的不是肺痨,而是慢性痢疾。那时候,他成日里蹲在街边一个废弃了的书报亭里面拉痢疾。整条街上没人敢接近那个亭子,因为担心被传染瘟疫。祖父是偶然发现他的。常叔半夜出来寻东西吃,祖父碰巧也出来了。他经过常叔身边时,就闻到了常叔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祖父问常叔住在哪里,常叔指了指倒塌了一半的亭子,然后两人就一块钻进了那个亭子。祖父说他在那亭子里看到了让他难以忘怀的东西。我问他看到了什么,他不说。后来祖父就帮助常叔找到了他现在住的这个房子。那房子反正也是空着,条件又恶劣,房主就让常叔无偿住下了。这一住就是多少年。常叔痢疾好了之后就在街上打些小工,多年里头倒也积了些钱。这两年他什么工都不打了,成天在家养病。常叔的病是由祖父诊断出来的。他很年轻时祖父就发现了他的肺病,那时什么症状都没有。祖父开始让他吃中药,吃了半年之后常叔的脸色就变得吓人了,再吃了一段时间他就开始咯血了。时至今日,常叔还是脸色难看,定时咯血。不过常叔对于祖父的医术有着高度的迷信,他从未中断过服用中药。似乎是,他的身体越是虚弱,他服药的热情越高,精神也越亢奋。一次他来我家拿药时,竟一拳将他的恩人打倒在地,还扯住他的头发,将他的脑袋往地下撞。过后他马上又清醒了,后悔不迭,抱住受伤的祖父放声大哭。他是经常发作的,发作了就要打人,砸东西。祖父对此采取逆来顺受的态度。常叔的发作终于到了放火烧房子的地步。祖父大难不死,对他仍然没有怨言。
“常叔的病,是不是同吃的药有关系呢?”我不解地问道。
“你这个小鬼,你以为他没有病,是我把他弄病的吗?我告诉过你了,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像我这样的老猫头鹰,什么事逃得过我的眼睛?”
他突然将自己比喻为猫头鹰,在我听来有点刺耳。我害怕地想道,先前我那么想尝祖父熬的中药,幸亏没有尝到,要不,我现在不就成了常叔了吗?既然常叔什么症状都没有的时候,祖父就让他吃药,吃了半年后才咯血,那么常叔的病就是吃药吃出来的嘛。从祖父的讲述来看,他的药还可以让人变疯,真是吓人啊。祖父看出了我的想法,就对我说:
“你辜负了我的期望。”
我问他期望我什么,他就要我将脸贴到烧焦的窗子上去。我贴上去之后,一阵令我晕眩的恶臭熏得我差点失去了知觉,我仿佛听见祖父在很远的地方讲话,他的话又清晰又含糊,我完全听不懂,但却在流泪。当我流着泪的时候,模模糊糊的眼前就出现了那只又像狼又像羊的东西,它正在天井里头吃草。天井里头什么时候长出这么多草来了呢?
“阿三!阿三!”祖父急切地喊道。
我回过头来,看见祖父已换上了白长袍,他正向外走去。
祖父走到院子里的时候,那只怪兽就跳开了。我急忙跟出去,父亲看见了我,他在正房的门口不停地朝我打手势,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我和祖父在街上疾走。该死的风,又起来了,我又被眯了眼,只能勉强看见祖父的白袍子了。有很多人在阻拦我们,但祖父一往无前,他的袍子被风吹得啪啪作响,像一面大白旗。因为阻拦的人太多,我就被祖父拉下了。我的前面形成了厚厚的人墙,人头攒动,而我又睁不开眼。后来我就看不见祖父了,我竭尽了全力,还是穿不过我面前的人墙。他们吵吵嚷嚷,推推搡搡的,虽不用暴力,但也决不放我过去。
后来我竟被推倒在地。
在天井里,父母正同常叔坐在那棵桂花树下喝茶。以前我从未看到过他们在一起,看来一切都乱套了。
“阿三啊,草原上一定很热吧?”母亲站起来对我说道。“什么草原啊,我不知道。”
“你和爷爷不是去那种地方了么?我们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
“爷爷不会回来了吗?”
“是啊。他把房子留给了常叔住。”
“我要去找他!”
“外面那些人不会让你去的。现在已经迟了。”
我仔细一听,外面果然还在吵吵闹闹,风还是刮得很响。奇怪的是,天井里如此安静,一丝风都没有。再看地上,还是那些麻石,并无一根草。看看常叔,脸上居然红红的,根本不像有病的样子。他们三个脑袋正凑在一起低声商量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