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蚀(第4/11页)

我心里想,恐怕小弟也同爹爹是同一个想法吧。一栋挤满了隐身穿山甲的屋子,里头有几个怪里怪气的人,夜夜梦想着要同这些小动物搏斗。我脑子里闪现的这幅图把我逗笑了。爹爹一点都不笑,阴沉着脸走出屋子,到水库上去了。

小弟要跟随我上山,我回想起那天恐怖的一幕,觉得有个人结伴上山也许要好些。我就答应了他。我看见他眼珠子乱转,心怀鬼胎的样子,就朝他恶吼,要他上山后老实待着,免得出事。

“我的耳朵比爹爹的耳朵还要灵,你就等着看吧。”他说。

一到山上小弟就不知钻到哪里去了。气恨恨地喊了几声没有回应之后,我决心把这事忘了。山里倒是没有出现那天那种奇怪的现象,到处静静的,连鸟都不叫了。很快我就把柴打好了,挑下山时也比较轻快。一路上我都顺顺溜溜,但是心里还是隐隐地感到不安,因为小弟不知会不会出事。

挑着柴进了院子,又将柴卸到柴棚里,小弟还是没出现。家里静悄悄的,只有母亲在厨房里削土豆皮,她脸上的表情苦巴巴的。我不敢问她小弟回来没有,一问的话家里也许会爆发地震。我不问她,她却来找我说话了。“在山上打柴的时候,你怕不怕走错路啊,小牛?”

“就那几条走熟了的路,怎么会走错?”

“那可不一定啊。山其实是很大的,在那些枫树里头,有时会突然出现一条路,你要是顺着走下去啊,一时半时就出不来了。”

“我看这山一点都不大,你怎么说山很大呢?晃村那边的谷山,比我们这里的山要大好多倍,也没听说谁迷路。”

“你没在夜里上过山,你要是夜里上山,就知道山有多大了。那些个穿山甲,你以为它们就住在附近啊,其实它们是从东边几百里远的地道里钻到这边来的。”

“妈妈,你看见穿山甲了吗?”

“怎么会不看见呢?灶屋里就有一只,天天蹲在锅盖上头。我生你弟弟的前两年它就来了,你算算就知道有多少个年头了。”

小弟失踪了一天。晚上我忐忑不安了一阵,后来又想,既然连母亲都不追究,当然就没什么好担忧的,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还是没看见小弟,哪怕我提起这事父母也是装聋作哑。

爹爹从水库上回来时我已经睡着了。他浑身灰土走进我房里把我叫起来,要我到院子里去跟踪母亲。我跑到院子里,却没有看见母亲的踪影。再一回头,爹爹也不见了。这个时候猪在栏里头狂叫起来,那声音一定是几里外都听得见。发生了什么事呢?我走到猪栏那边,看见三只小黑猪在栏板上跳跃,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咬它们。我看了又看,始终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在咬它们。接着就有两只倒在板子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另外那一只还在跳。我跨进栏里,抱起那只小猪,它在我手里用力挣扎,惊恐得不行。一瞬间,我感到残害小猪的东西并不在外面,而是就在它身体里头,这一下它是逃不脱了。果然,小黑猪的挣扎渐渐弱下去,然后它就口里流出血来,一动不动了。它的眼珠被月光照着,显得很吓人。

放下小猪后,我到院子里巡视了一圈,然后,我进到屋里,像影子一样从一个房间里走到另一个房间。所有的房间里都没人,我听见自己的脚步在空空的房间里发出响声。在母亲和小弟的房间里,我在那张大床上躺下来了。屋里什么动静都没有。挂在窗户上的那条风干的鱼啦,衣钩上母亲的罩衫啦,墙壁上小弟的弹弓啦,都在月光里变得很陌生,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我瞪大眼睛,在黑暗中寻思:母亲、小弟,还有爹爹,他们此刻在忙乎些什么呢?想起三只惨死的小黑猪,我的身体就在被子下面开始发抖。似乎是,他们三个在今天夜里已经抛弃了这个家,到外面游荡去了。表面上看起来家里空空荡荡,但我却感到这里面有种难以形容的壅塞。我想到了爹爹常说的“无孔不入”这个比喻,觉得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我在母亲的床上刚刚睡着一会儿就被吵醒了,有人在院子里挖掘,锄头砸在石头上,一下一下响得十分刺耳。

是爹爹在挖,挖的是院子中央的一块石墩,那石墩我从小就看见立在那里。爹爹又发现什么了吗?

“另外开一条通道,免得继续增加伤亡。”爹爹擦着汗对我说。

“你要把这石墩掘出来么?”

“只是在旁边开几条沟,这样它们就可以出来了。”

“妈妈和小弟到哪里去了呢?”

“他们到山里去住几天,把房子让出来,让给这些无法无天的小动物。”

“可是我还在家里啊。”

“你?你就是在家里也看不到它们,所以它们对你没什么妨碍。你母亲就不同了,她是生活在一个玻璃世界里头,你小弟也和她差不多,耳濡目染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