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黄花(第5/8页)
“你是谁家的?”那人突然问我。
“我是徐良家的啊。”
“徐良家的?一边待着去吧,还早得很呢。”
他将挖出的泥沙用力甩到我身上,我躲避不及,被眯了眼,啊呀呀地呻吟起来了。接着我就听见这男子在同黄花说话。他俩似乎达成了什么协议。
黄花过来了,她拿开我的手,叫我不要揉眼,因为“只会越揉越痛”。接着她又凑到我耳边说:“我让他帮你也挖一个坑,已经找好地方了。”
我忍着疼痛用力一看,看见黄花了。她的脖子怎么像蛇一样又细又长呢?因为这条比头部还长的脖子,她看起来比我还高了,她的头在空中浮动,像要从肩膀上游离开去似的。当她伸出手来搭在我肩上时,那手就如面片一样黏在我衣服上面。
“小兰啊小兰,你爸妈怎么把你生成了这个样子呢?”她装出大人的口气说。
我对她的装腔作势极为反感,就顶撞她说:
“你啊,是一个没有前途的小姑娘!”
不料她听了这句话就兴奋起来,欢呼道:“一点也没错!”
接着黄花又同那人叽叽咕咕了一阵,我想偷听,只听见这几个字:“淹死”、“逃生”。是什么地方涨水了吗?我从红肿的眼缝里看见他们正在离开。
“黄花!黄花!”
“小兰,你不要动。你是自己找到这里来的,不是吗?”她阴险地说。
他们两个走远了。
我坐在原地。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呢?忽然我的脚触到了硬地的一个裂口。我往那个方向伸了伸腿,啊,不是什么裂口,也许我坐在悬崖上呢。在我的下面,像是很远很远的深渊里,传来敲击石头的响声。我抬起头来,我的头顶有微弱的光源,那光源被一团雾气裹着,忽明忽灭的。是不是一团鬼火呢?我回想刚才的事。起先是我在烘房旁割猪草;然后灰禹家的小孩叫我去见黄花;于是我钻入了夹墙,他堵上了夹墙的缺口;我一进去,夹墙就不再是夹墙了;空中悬着粗大的树根,我顺着树根往上爬,爬到了这里,看见了挖坑的人,还有黄花同他在一起;然后他们两人又离开了。当然,这绝不是一个梦。也许在我的村子里的那些空屋里头,全都有通往这种地方的途径呢。敲石头的声音一下一下的,很有规律,我隐隐约约觉得那下面有人。
妈妈来了,妈妈的手也像小兰的手一样黏糊糊的,她说刚刚用手抓了灵芝。她将手掌放到我鼻子下面,我闻到了恶臭的味道。
“妈妈,这是哪里?”
“我不是对你讲过吗?就是我和你爸年轻时常来的地方。你看这崖边,说不定可以找到燕窝呢。啊,我摸到了一个!”
她将手中的小元宝似的东西递给我,说是燕窝。燕窝热乎乎的,在我手中停留了一会儿就变得柔软起来,我一捏,居然又渗出深色的汁液来,像血一样。
“这就是燕窝,那些穷途末路的燕子,一批批撞向这山崖,大部分都撞死了。没死的就筑出了这种软乎乎的巢。”
那一天,我和妈妈边谈话边走,没多久就回到了家里。妈妈叫我喝燕窝粥,那粥有股腥味。我放下碗时,爸爸说:“哈!你看你!”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我有一个秘密企图,我打算哪一天同黄花一道从夹墙里走到那种地方去,然后在心里将路线牢牢记住,以便今后随时可以重返。
黄花在树上睡着了,我声嘶力竭地喊她,她还是没醒。她在树干开叉的地方坐得稳稳的,两臂紧抱树丫。我很气愤,就把我家的黄猫放到树上去。奇怪的是猫儿一上了树,也变得昏昏欲睡,它趴在黄花的后颈脖上打起呼噜来了。阳光照着枣树,树上那一对一副傻样子,我看了忍不住要笑。
到了下午,黄花终于醒了,溜下树来。我和她并肩站在台阶上时,看见一队人在往村里走,那些人一个个显得垂头丧气。我还注意到有几个手里拿了钢叉,叉子上有血迹。黄花说:“他们打败了。”我问她是被谁打败了,她含糊地说,是“那种东西”。
当我表示我想再去那种地方时,黄花打断了我的话,告诉我“舅公沉下去了”。
“沉到河底下去了吗?”
“不,沉到地底下去了。这里的人和他打了一大仗,没人打得过他。他们急了,就用叉子去叉,叉得他身上尽是窟窿。后来他就沉下去了。你听。”
我听到村头有人在哭天喊地,黄花说那个人是做了噩梦,不想活了。这个时候,我感到头上的天阴惨惨的,不由得情绪低落。又想到还要整理菜土、打猪草、为家里人打草鞋,不由得心底升起厌世的情绪。黄花瞪着一双斗鸡眼,看透了我的心事。
突然,黄花扑向她的邻居,一个叫黄树的小伙子。也不知她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她一把夺过小伙子手里的钢叉,然后猛地往他脖子上叉去。小伙子的脖子上流出血来,他坐到地上呜呜地哭起来了。小伙子的父亲,一个半老的干巴老头,也坐到地上陪他哭,口里还不住地叨念:“他成了这个样,还怎么见人?他成了这个样,还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