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光进入黄泥街(第15/40页)
黄泥街人坐在屋檐下,用手挡着灰,眯细了小眼看天色。风这里抓一下,那里抓一下,把人心里抓得乱糟糟的。
宋婆仍紧紧贴着墙,大声说:“这风刮得这么狠,要出事的呀!”
果然有一天,一个过路的被灰迷了眼,风刮着他,掉进了下水道。那人从早到晚不停地喊,喊得黄泥街人害怕极了,谁也不敢从那里过。过了几天,不喊了,大家都奇怪他怎么不喊了?
“有人看见掉下一个人。”
“谁能肯定是一个人呢?说不定是猫或其它什么的。”
“还有人听见底下喊了,不过这也很难讲,如果是幻觉呢?幻觉是时时可能产生的呀。”
不久他们就用一种只能意会的语言模模糊糊地议论起一件事。那种事是与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有关,并且是在暗地里发生的。那是一件表面上完全看不出的事。忽然有一回,胡三老头喊出一句梦话,似乎接近了事实的真相,又似乎还隔得很遥远。当时胡三老头将马桶弄得吱溜一响,咕噜出两个字:“拆迁?”大家心头一震,陷入了沉思。
立刻人心恐慌。
那天夜里,风刮了一夜。屋顶横梁一作响,齐婆就做起噩梦来。她老是梦见一个没有脸部的人在俯身掏她的肠子,一条条往外扯,血糊糊的,睡不着,索性起来,打开门,到外面蹲着。
一条黑影从屋后闪出来。
“老嫂子,深更半夜等人么?总也等不来么?哈哈!”原来是齐二狗。齐婆恍然看见从他那阔大的嘴里飞出一群蚊子。他蹲下来,皱起眉头倾听了一会儿风的怒叫,压低了喉咙说:“这风刮到很远去了。我在床底下养了一盆仙人掌,原先开花了的。昨天夜里我怎么也睡不着,就开了灯把仙人掌拿出来看,嗐,那花已经黑了!当时城里的大钟正好敲了三下,我怀疑起来,就这里那里地看一看,一走进厨房,就看见猫死在地上了!喂,告诉你,千万别贴墙走路,我听见地底下有响声。”
齐婆在黑暗里把手伸到墙根抓了一把土,放在口里嚼着,又点燃了一支烟,吸出一闪一闪的红光,沉思地说:“这风刮得我心里不安,我总觉得像住在石头山上。近来总是梦见塘里漂上死猫,那些树冒着烟,像是被烧过一样……都说市里来过人啦,来干什么呢?有人看见他们在什么地方埋了一只靴子,也许并没看清,埋的竟是秘密文件?”
“哼,你知道我夜里干吗出来?有人亲眼看见黄泥街有一个陷阱,大得不得了。只要时机一到,整条街全会陷进去。究竟挖在哪里?我东找西找,怎么也找不到。这里面肯定有阴谋,夜里你没听见响动?”
“近来我总被那只死猫缠住。江水英大脚趾长出了鸡爪,你去看过了吗?”
“那陷阱里放着一架骷髅,你不要告诉人。”
“当然,那鸡爪上还有指甲,脏透了,你不去看?”
“另外还有一对小孩的眼珠,你不要告诉人。”
“她还很得意,伸出那副爪子给人看,像是看什么稀世宝贝。前不久还搭信来要我去看,呸!别污了我的眼珠!真可惜,你没看到,那可真是恶心得很。”
“近来你听到一种言论没有?我的意思是你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比方早上要醒的那一刻),想出来一些事情没有?比如我今天早上,就看见了一只红猫,你说怪不怪呀?当时我想躲,那畜生一下就窜得不知去向了。你真的没听说吗?啊?”
“什么?”
“言论的事。”
“江水英果然是一个婊子,我有许多真凭实据。”
“言论里好像提到‘拆迁’两个字。当然究竟是什么字我并没听清。”
“啊?!拆迁!喝血的!贼!啊呀呀!”她一下子蹦起,忘了害怕,迎风大喊起来:“同志们,我们被人暗算了!”
风刮了一夜,到早上还在刮。
人们带着满身噩梦从床上爬起来,趿着鞋,泡肿着眼走到屋檐下来。
到处都吹得刷刷大响。风把谁家屋顶上的杉木皮卷走了,风把谁扔在街边的破席吹走了,风把满街的垃圾吹得团团转,风把一张窗纸吹坏了,又把破纸片吹上了天。这风真怪,这风吹得黄泥街人怕得要命。
屋檐下的人们三三两两地耳语着。
“我梦见满塘死猫,树尖……”
“昨夜我床底下长出了一大蓬毒菌,我想去锄,我老婆硬是不肯,吓得脸都青了。天快亮的时候,屋顶上掀得大晌,有石块落在上面,我老婆讲落的是星雨。”
“同志们,一位独臂将军走进了革委会大楼,步子迈得像幽灵。昨天中午我注意到城里的大钟敲错了一次,同时天上有乌鸦,所有的情况意味着什么?”
“有一个雷,落在张灭资的小屋里,红光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