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程(第22/36页)

第二章

有人敲门了,又是那谨慎的三下。离姑娘的母亲便来通知皮普准离开,说因为有客人要来,客人又不愿意看见他。皮普准走到门外,却看见门外空无一人。他糊里糊涂地又到了老王家,老王已经醒来了,正坐在竹靠椅上做眼保健操,足足让皮普准等了十分钟才开口说话:

“在你念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丢失过一只文具盒,对不对?”

“这件事我还记得。”

“是我提起这件事你才记起它,要是不提,便没这回事了。文具盒在我的博物馆里,这事你那本杂志上也作了记录,可惜你读它时太不认真,至今也没有找到那一段。你要静下心来细细地读。”

“我尽量做到这一点。”

“每一件小事都在杂志上有记载,只可惜你读的时候都放过去了。你把自己的历史全部丢掉,但那些杂志却于不知不觉中将它记录了下来,现在你一点也看不懂了。”

“也不是完全不懂,比如最近我有种感觉,觉得自己正走进一片空旷的原野。”

“这就好。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帮你换一本杂志,另外我还要给你看一样东西。”他消失在暗门那边,一会儿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本杂志和一支被踩扁了的手电。

“你看,这就是我们相识的纪念,”他举起那支烂手电,“当时你是那样的莽撞冲动,你破门而入,闯进了我的家,难道不是吗?”

“当时我只想照一照楼梯间。”

“只想照一照楼梯!何等的异想天开!就为这个我们才得以相识啊!要不是你搜集了那么多的杂志,又四处宣讲,离姑娘会去你家吗?你当然是无心的,我们可是有心人啊!所有的事都发生得如此突然,宛如在梦中。”

皮普准回想那天晚上的事,觉得开始的时候,每一个细节都是如此的平凡,实在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那不过是一个老单身汉的日常生活的典型例子,然而一旦老王打开他自己的房门,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皮普准,皮普准的命运就发生了奇迹般的转折。他也可以设想是另外一个人被老王喊进了屋里,那么他自己到今天仍然是住在八楼的老单身汉,而不是离家的女婿,这种情况完全可能成立。他认识过一些人,那些人也搜集五花八门的杂志,也失眠,为什么老王没去找他们呢?老王说他那天晚上闯进他的家只是一件偶然的事,而皮普准的家和他家早就有暗道相通。

“这可是你不曾预料到的吧?”老王说,“我以前没告诉你,这种事怎么好随便告诉人呢?你只要想一想那个晚上的事就明白了。”

“哪个晚上呢?”

“我给你的这本新杂志上写得有答案。当然这是一本旧杂志,原来是你的,我现在称它为新杂志,因为你的眼光不同了。可惜你还没有懂得‘午夜的登陆者’的深奥含义,不过不要紧,可以慢慢来。你现在就读一读这篇文章吧。”

那是一篇皮普准十分熟悉的文章,是关于养猫的。老王指着中间的一段,让皮普准大声朗读。

“……一连三个小时,黑猫端坐在高楼的屋顶上,心不在焉地转动着灵活的脖子,也许它在俯视下面的芸芸众生,也许它只是在想它自己的心事,人类无法弄清这高深莫测的动物的内心。这是最为宁静的时刻,猫的一生中很大一部分都处在这样的时刻。”

“谁又能料到,我们平时所见到的嚎春恶斗,追击老鼠,只不过是它的一场游戏,一个幌子呢?人们从高楼下面经过,向这高傲的家伙挥手致意,它转动着它的脖子,根本没看见……”

“这只猫,”老王兴奋地说,“正是离姑娘家的那只猫,你没看出来吗?”

“我一点也没看出来。离家的猫从来不到屋顶上去,只是死守在家里,一副奴才相。它不过是老两口的出气筒。”皮普准提起那只猫就有气。

“你这个人太俗气了,完全缺乏联想的能力,实用主义毁掉了你的想象力。离姑娘已经出走好多天了,我真想念她啊。”老王说。

“我也想念她。”

“但你却仇视她的猫!你知道那只猫,她倾注了多少心血吗?离姑娘在那个下雨的夜晚,走进了你的家门,她就是打算将她亲爱的小猫托付给你的,可你竟然嫌恶起它来。我不愿意与你谈论这个问题了,这不是一个谈得清的问题。今天我要做一件异想天开的事,带你去参观一下博物馆,请随我来。”

老王打开那扇暗门,皮普准跟了进去。他们走在黑糊糊的阶梯上,什么也看不见,皮普准感到他们在一直往下走。老王在黑暗中指点着,兴致勃勃地介绍着,他说脚下到处埋着宝藏,每一处宝藏都有一个故事,这些故事有的是关于皮普准过去的生活的,有的是关于别人的。当皮普准问他故事的内容,他又不说了。走了好久,皮普准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就烦躁起来,问老王还有多远才到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