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凿(第33/41页)

有人在背后推了我一把,是菊妈妈。

“你谋害了他。他的左腿是有毛病的,我怀疑它现在已经断了。你真残暴,你才是个残暴的小人,既胆怯,下手又狠。你说的那番话我全听见了,好一场表演!现在我要将他弄到我家里去好好照顾。喂,你站这边,抬起他的上身,我来托着他的腰,就这样,好!”

我们把鼓鱼弄到菊妈妈床上时,两人都已是满头大汗了。鼓鱼蜷曲着身子,面朝墙睡着了。我心里说不出的窘迫,非常害怕菊妈妈要追问我,所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目光像贼一样。

“你知道他的左腿有毛病,就有意朝他的弱点发起进攻,是吗?”菊妈妈严肃地质问我。

“我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啊。他怎么会有毛病呢?他在山上跑得那么快,就像飞鸟!我只不过是害怕他离开我,情急中就打了他。”

“不过你那一拳打得好,打得正确,你无意中达到目的了,这可是你没想到的吧?”

菊妈妈的床上很肮脏,被头发黑,枕头油腻腻的。我看到鼓鱼睡在这儿肮脏的床上,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他呢,一点儿也不嫌弃,还将他那一头柔软的黑发在枕头上擦来擦去呢。在睡梦中,他的一只手还在抚摸那条受伤的腿。我想起母亲要我用水果刀刺进他身体的事,不由得有点庆幸。屋里异样的寂静,因为一只鸡都没有了。

鼓鱼只睡了很短一会儿就开始乱动,后来他就打着哈欠坐起来了。他一边将被子随随便便团成一团一边说:

“三弟,我可是一直在关心着你的啊。你不要忘恩负义。”

“正是,他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我早看出了这一点,他从来不管我们,只是践踏我们。”菊妈妈附和着。

这时他们俩就开始骂我,什么“小人”啦,“势利鬼”啦,“投机分子”啦,“贪得无厌的老鼠”啦等等,想到什么骂什么,骂得我低下头去,惭愧万分。骂着骂着,菊妈妈就产生了幻觉,自负的感情无限地膨胀起来,一瞬间觉得自己无比威严,可以指挥一切。受这种感觉支配,她就爬到鼓鱼的肩头去坐着,指手画脚的。而鼓鱼,什么毛病全没有了,驮着菊妈妈在房里走来走去,这一老一少就像在玩杂耍似的。他们每想出一个挖苦的字眼来咒骂我,两人就高兴得哈哈大笑。我低着头偷看他们,心里头又嫉妒又有点羡慕,幻想着某一天,自己也会和鼓鱼这样接近,和他心心相印,配合默契。为什么他老爱强调他一点也不爱我呢?在我看来,只要心心相印就好,爱不爱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和他的关系,远远达不到心心相印,一直类似于一种上下级的关系。也就是说他对我了如指掌,我对他从来捉摸不透。已经有好多次了,我想琢磨出他的心思,但都毫无例外地遭到了失败。最糟糕的是心里的这种惭愧感,明知他们是在调戏我,还是忍不住脸红。要是他们闭嘴就好了,可他们偏说个不停,见我低了头,菊妈妈还托起我的下巴,将昏花的眼睛凑到我面前研究我脸上的表情。“这样的人最好是一觉睡下去就不要醒来。”她坐在鼓鱼的肩头上说。

“鼓鱼,你带我离开这里吧。”我可怜巴巴地说。

菊妈妈从鼓鱼肩头跳下来,指着我说道:

“这个人已经失去判断力了。他说要离开这里,‘这里’是哪里?真奇怪,他完全是信口乱说。”

这时,鼓鱼也弯下身,坐到我身旁来了。他们俩劝说起我来,说的全是些陈词滥调,什么“找到一个自己的家是一辈子的幸福”啦,“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啦,“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啦。还有一句最古怪的,是从鼓鱼口里说出的,他说:“既来之,则安之。”我就问鼓鱼为什么要说这句话,我并不是一个天外来客,也不是外地人,而是生在此地,长在此地,现在住厌了,想换个环境怎么叫做“既来之,则安之”呢?这不是牛头不对马嘴吗?

鼓鱼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背说道:

“这是一个秘密,时间长了你自然会明白的。你既然不喜欢听我们对你的评价,你为什么坐在这里不走呢?你放心,自从你打了我那一拳之后,短期内我决不会离开你的。”这时他叹了口气,脸上的神气无比伤感。“唉,我们谁也不是此地的永久居民啊。”

鼓鱼的伤感情绪就像传染病一样,弄得菊妈妈和我都伤感起来了,一时间大家全闷着头想心事。我忽然听到后院有鸡叫,就起身去看。

那里摆着两个空空的鸡笼,还有饲料槽、水槽,根本没有鸡。

菊妈妈在我身后说:

“你看什么呢?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每天就只是枯坐,我在沉思中仔细地想过了你的问题。你一定要绝对信任我,不要耍小孩子脾气,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