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凿(第30/41页)
“夜间我在街上游荡,走过一根又一根的水泥电线杆……”
“好!”二哥打断我的话,“我们俩的思维正在交叉。你是谁?是我的弟弟,从前我们各顾各,住在一个屋里,睡在父亲为我们制作的狭窄的小床上,我从来也没感觉到你的存在,直到那天夜里,在街口的拐角上,你听见了我的呼唤,你冲破重重的阻碍向我走来了。”
“我并没有听见你的呼唤,我撞上了你纯属偶然。”
“你这样认为,因为你不知道我在呼唤你,正如我不知道母亲在呼唤我。她必定是呼唤过了的,那个时节,院子里栽了一排排的兰花,开花的时候,妈妈坐在花丛里晒太阳,我从那边走来,她就向我抱怨:‘我心里有很多小虫子在涌动,你看看这些花,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我的心一沉,朝地里坐下去。这时父亲从另一个方向朝我们走来,当他浓浓的影子停在我们脚边时,他便站住不动了。‘那不是你父亲吗?’妈妈说。她的声音被风刮得七零八落的。我开始看太阳。后来我收回目光,看见那条浓黑的影子正一寸一寸地向后退去,而在那影子的尽头,父亲不见了。影子又停留了好几秒钟才缩到围墙那边去。‘那绝不是你父亲。’妈妈冷冷地说。”
“还有一件事,你知道大哥为什么从这套大房子里搬出去吗?在他年轻时,这附近的房子不断地倒塌。我们在睡梦中常听见轰隆一响,早上跑出去一看,又有一栋房子变成了一片瓦砾堆。尽管家人都在房里,大哥还是禁不住不停地发抖。有一天他对我说:‘二弟,为什么倒塌的那些房子里都没有人呢?白天里那里面都住着人,可是倒塌时连呼救的声音都从未听到,莫非他们被埋到了很深的地底?我伏在瓦砾堆里听过,什么声音也听不到,真可怕。’他的目光发直,嘴唇发青。又坚持了好些天之后,他终于像猫一样从家里溜走了。母亲说他从小性格脆弱,说实话,我也害怕,尤其在夜里听见那些巨响时,我很想爬到大哥床上去,可是他的床也是那么窄,无法睡两个人。我只好忍着,因为没地方可去,我在外面没有熟人,再说也没法离开这个家。”
“为什么呢。”
“你已经看见了父亲为我设计的床,这床和你的一模一样,你也知道了我夜里都干些什么,你还要问为什么!大哥在家里实际上是没有床的,他睡的床是一张临时的钢丝床。现在你明白了吧?”
十一
有好长时间了,我没有看见鼓鱼。我到过楼上,他的房门紧紧地关着,我没法确定他是否还在里面。我很想见到他,告诉他关于母亲、关于二哥、关于水果刀的事,我觉得他应该提防着点,不然就有可能要出事的。虽然二哥认为出事的该是我,我却认为出事的会是鼓鱼。就这样,二哥为我担心,我为鼓鱼担心,于是日子一天天溜过去。
我在他的房门上敲了又敲,没人答应,一回头,看见他从楼梯那里上来了,垂着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他的钥匙在锁眼里“咔嚓”一响的时候,我说:
“鼓鱼,妈妈让我用水果刀对付你。”
“那种事很平常。”他哼了一声,用手把住门,一只脚在里面,一只脚在外面。
“你认为妈妈是对的吗?也许我真该拿那把水果刀?”
“我什么都不认为。”他将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我不是个懦夫!”我冲那张门大喊。
菊妈妈的鸡全瘟死了。她坐在房里一动不动,脸上挂着笑意。我问她有什么事这么高兴,她说她梦见了那些鸡。鸡一死,关于它们的梦就源源不断,似乎天一黑鸡们就上了她的床,床头床尾全是它们,扇动着翅膀钻进被窝,很感人。她还说有时坐得无聊,她就拿起菜刀在木盆里剁,装作切鸡潲,因为没别的事好干。我劝她再买些鸡来,她就笑起来,说我的口气同鼓鱼一模一样。然后她就盯住我看,直看得我不好意思起来。“我先前是一棵老树,被人砍掉后留下了树桩,你可以在上面坐。”她说。
“菊妈妈,我不愿意用水果刀对付鼓鱼,可能他为这个反而生我的气。”
“为什么不愿意?你并不爱他,他也不爱你。”
“可是我想着他,可以说,朝思暮想。”
“朝思暮想有什么好处呢?倒不如把他忘记,考虑一下水果刀的事。你很想和他接近,整天为这个苦恼,你母亲为你指出了一条途径,你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她瘪了瘪没牙的嘴。“现在他不理你,你又生气,你真是自讨苦吃啊。”
“我不愿意伤害他,我只想和他谈话。你也许不知道吧,我们是很亲密的,他来我家里,躺在我的小床上,我们像亲兄弟一样,这是真的,只不过你没有看到罢了……”我又急切又不好意思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