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第7/11页)

“他会不会在这附近?”

“有可能的。但他说过要等你离开后他才会出来,他还说你不可能不离开的,因为你一定惦记着你的工作、家庭,以及其它那些庸俗的事。”

原来都在他的策划之中,原来他看透了我,将方方面面的情况都估计到了。一刹那间,仿佛有一道光照亮了我褴褛的身体,但马上又熄灭了。弟弟的意思是不是说,只要我抛弃一切“庸俗的事”,下决心在此地永久地等下去,他就会出现?会不会又是一种诱饵呢?他并没有给我这样的允诺,我也不可能抛开一切。我发觉自从找到了这里之后,要和他见面的愿望越来越强烈了,而在过去5年中,我基本上没考虑这个问题。我这个人,很少预测事物的未来,也不够敏感,我基本上是糊涂地过日子的类型。弟弟是怎样一种类型呢?在我的印象中,他柔弱、体贴、宽怀。他是怎么生出这种犀利的眼光来的呢?还是他从来就掩盖着自己的本性?我真是一点也没觉察到啊。

六点钟左右,那老头进来了,他是来给我送饭菜的。我坐下来吃,似乎每一口都吃进了几粒沙子,我皱起眉头咽下去,耳边全是吓人的风的呼啸声。老头看着我,老妇人也看着我,他们俩好像在交换着眼色,也许有什么事在酝酿中了。

我吃完了,拿着碗到卫生间去洗,就在水声中隐约听见他们在高声交谈,待我关了水龙头来听,他们的声音又小了下去,而风声又太紧,结果是什么也没听清。我洗好碗回到房里,他们两个就同时住了嘴,板着脸坐在那里。

“你什么时候走?”老头又问我。

“你们要赶我走吗?”

“当然不,怎么会有这种事,一切都是自愿的,我不过问一问你,好掌握情况,以便心中有数罢了。你说得真难听,谁要赶你走啊?”

“我不打算走了,我要住在这里。”

“你撒谎。”老头瞪着我说,“你怎么会住在这里?你夸大了你的情感。”

“也许吧,但我现在不想走。”

他们俩对视了一下,神情僵硬地往外走,他们一开门就有一大股灰沙卷进来,纷纷扬扬地落在整洁的床罩上。我记起弟弟过去的洁癖,连忙将门关好,将床罩拉起来抖掉灰,又重新铺好。这时我一抬头,看见墙上又贴了一张剪报,浆糊还未干,是新贴的。这一定是小卖店的老女人刚才贴上去的了,奇怪的是那剪报上也有弟弟的笔迹,而且墨水也是新鲜的,好像是刚写下不久。“思想的误区”——弟弟用红笔批道。再看文章的题目是:“吃生菜的利与弊。”下面的正文全部是黑体字,这也是很反常的,我从未见到报纸上用黑体字刊登这种文章,但这又的确是一张剪报,角上有“科学日报”的字样。我想读一读这篇文章,可是眼睛发花,刚看了一个字就迷糊一片了,用力眨眨眼再看,一会儿又是迷糊一片,原来我是瞌睡上来了。

我不敢关灯,就这样和衣在弟弟的床上睡去。

夜里被敲门声吵醒,一看钟,才两点钟。

门被推开了,进来三个穿雨衣的人,两男一女,女的就是小卖部的老妇人,两个男的都不认识。老妇人一进来就神情严肃地将耳朵贴在墙壁上仔细地听,两个男的则怕冷似地缩在雨衣里,立在旁边等候。过了一会儿,老妇人离开墙,对我说:

“你必须跟我们转移,这房子随时有垮掉的危险。”

她俯下身去,将小鸡捉进她带来的一个竹笼子里,然后叫我跟在她身后出门。他们三个人手里都拿着电筒晃来晃去的,楼上下来了很多人,也拿着手电筒晃来晃去的,大家都在交谈,似乎都在谈同一件事。我们很快地汇人了大队人马,朝一个方向走去。我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是在楼里走,因为风是在外面吹,沙子也没有扑到脸上来。不过我又不像在楼里走,因为走了好久都没走到头。

“前年我们到过那地方,你不会忘记吧?我看你不会忘记的。那里有座木桥,桥底下并没有河,可能很久以前有过河,后来干了……”一个女的在低声说。

“我是有点忘了,可是经你一说,我倒又记起来了。是啊,我们稀里糊涂地闯进了那种地方,我们没有准备。”另一个女的说。我忍不住急走几步,扯住前面正在与那两个男的交谈的老妇人,问她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走的是一条地道。”她简单地回答我,甩开了我的手。

周围的人群发出嘈杂的喧闹,甚至有人吹口哨。我仔细倾听了好久,发现现在大家并不是在交谈了,也许他们已经交谈完了。现在他们漠无表情,口里重复着同样的话,说了又说,有时是相同的三四句,有时只有一句。当一个人在说的时候,旁边倾听的一两个人就使劲地点头,扭着脖子“嗯嗯”地应和,还激动得要用手去搂那个人的肩膀。那个人说得不耐烦了,听的人又开始说,还是重复那人说的,而那个人又“嗯嗯”地应和,脸上显出热切的样子,巴不得他说得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