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第10/11页)

“她和那些鸡住在一间房里,所以身上有股鸡屎味,她弟弟也是这样。”

我推开他们往外走,回到弟弟的房间。我刚一回来,老王也回来了。他的头皮被他抓破了两处,所以有两条红带子贴在他脸上,十分滑稽。

老女人正在往墙上贴一张新的剪报。

“好啊,以句这家伙回来了,竟然瞒着我!”老王指着那张剪报大声说,接着又转向我。“你见到了吧。这是他的笔迹,他回来了,不想和你见面,连我都瞒着。”

老女人贴好剪报后,又阴沉着脸将那面闹钟上好发条。

弟弟会不会躲在楼上呢?我记得我刚到这里的时候,有很多人在二楼的走廊里朝我们看,说不定他就躲在那些人里面。我怎么一点都没想过就在这栋楼里找一找他呢?也许,还是老头支配了我的思路,他说弟弟不在这个城市,我就信以为真了。如果我将这栋宿舍的每间房都找一遍,很可能找得到他,当然也不排除有躲在地道里的可能性。我要摸清这里的情况,到处侦察一下,找到地道的入口。

我这样想的时候,老王和老女人一声不响地交换着目光,还用怜悯的眼神打量我,搞得我火冒三丈。

“这个地方不可以乱走的,没有我们作向导你寸步难行。”老王说。

“我要把他找出来。”我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吐出这句话,绝望地看着他们两个,心里无比憎恨。

“你的口气真不小!你到哪里去找?你以为他在二楼吗?你以为可以从这里的楼梯口上去吗?不,二楼是上不去的,我们一楼和楼上是两个分隔的世界,如果你要上去,你得绕一个很大的弯,进入一条长长的地道,在途中——”他停了一停,又去搔他的头皮。“在途中,有无数的岔道,很可能你就走错了一处,于是再也回不来了。所以在这个地方,你绝对不可以乱走。你回想一下,从你坐飞机起,我就一直在旁边做你的向导,这是为了什么?要是被埋在沙堆里,就再也不能出来了。以句就被埋过一回,那真是死里逃生啊。”

我在过道里看了好久,的确不存在通往楼上的楼梯。然而我又分明听到楼上有嘈杂的谈话声,那些人是从一条通道上楼的,也就是老王所说的地道,也可能就是夜里我去过的那条地道。我走到附近的院子里去察看,院子里空空的,这种地方既没有树又没有草,地上到处是黄沙。我回忆起弟弟当初对这里的描述:“沙漠上的绿洲。”他信上就是这么写的,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象征和比喻呢?那不知所在的通道,带给他的是什么东西呢?老王和老女人随时都可以进入那条地道,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昨天夜里,他们给我的印象是如鱼得水。我站在这块高地上向外看去,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黄沙,公路如一条隐约的带子,只有我们这栋青砖瓦房孤零零地立在遍地黄沙当中,远处的天边有坚硬的、一动不动的云朵,也是黄色的。过了好久,才看见一个小小的甲壳虫从公路上驶过,是一辆货车,它经过我们的楼房,驶向了遥远的天边。与楼里的喧嚣嘈杂相比,这外面是一片死寂,当然刮风暴的时候就不一样了。我不敢远走,因为除了这栋宿舍,我找不到任何其它参照物。我绕房子溜了两圈,然后悻悻地回到宿舍过道里。或许地道口就在宿舍一楼的某个房间里?

我走进弟弟的房间,看见那两个人已经走了,那几只小鸡也被带走了。墙上光秃秃的,所有的剪报都被撕掉了。我诧异地站在屋当中,忽然闹钟的铃声大响,足足响了一分钟,很像一个不祥的暗示。

我颓然坐在床沿,脑子里千头万绪,乱七八糟。我回忆起我来这里之前对丈夫说的那些话,当时我认为是在作出一项重大的决定。现在我才明白,是弟弟在操纵一切。但是果真是他在操纵吗?他有没有受到,比如说,老王的操纵呢?而老王,也许也是被小卖部的老女人操纵的吧?

有人敲门,是地道广场里见过的那个熟人。

熟人没穿雨衣,穿了一件类似工作服的黑色长外衣。他坐在书桌前的那把椅子上,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这个地方,很没有意思的,您还是回去吧。”他说。

“我也觉得很没意思,可是我又不甘心,觉得自己白跑了一趟,心情糟透了。”我委屈地说。

“您心情这么不好,是不是因为他们把小鸡拿走了呢?我再去给您捉两只来好吗?”他关心地看了看我。

“不是那件事。”

“我想您也不是为这种小事生气的人。这种地方整天都只有这种小事,要是都生起气来,不就气死了吗?我有个朋友,总把衣服晾在公共走廊里,人家过路碰掉了他的衣服,他就跳起脚骂,气得发昏,到了下一次他又晾在走廊里,又骂人。我看您不是那种人。”他猛吸了一口香烟,全部吞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