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活(第21/22页)

“今天怎么过得这么快啊?”

“这里就是这样。我每天只吃一顿饭,时间短得出奇啊。我一退休就来了此地,当时我想邀你一起来,后来打消了这个念头,你当然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你既然不愿和我去那土坡上,我现在送你走出这里吧。”

刘妈穿好鞋,述遗也穿好了。她又死死地拉住她,两人一块走出门洞。外面果然天黑了。而述遗在感觉上还只不过是中午。述遗走路不留神,虽被刘妈拉着,还总是撞着了一些来来往往的人,那些人都很急躁,很凶,忍不住就骂起她来。每次撞了一个人,刘妈就说一声“晦气”。

“这地方的人怎么这么多,他们都是去干什么的呢?”

“都是些闲人。要说坐在高处看一看,也很有意思。这么黑,他们像夜猫子一样钻来钻去,有时候,我用手电筒突然照亮了一个角落,看见那里蹲着两三个人,他们马上一动也不动了。你往前面看看。”刘妈停下了。

述遗又看见了那栋楼,她的楼,顶层的灯亮了又黑了,也许是修理工的花样。

“这就是那个土坡吧?”

“你真会猜,你一猜就中。当初退休的时候,我很寂寞,想邀了你一道来这里住,可是我又知道你不会长久呆在一个地方,尤其这种地方。现在你总算来了,你失踪一段时间又出现了,并且你找到了一个永久的住所,我就是这样看的。最初我听说你住在一栋什么楼里时,我一点也不吃惊,我想这种事正应该是这样的。我们走吧,脚下是斜坡,你可要小心啊。”

“我倒想再呆一呆,去这里一家人家坐一坐,聊聊天。”述遗说。

“那是不可能的,所有的人全锁了门出来了,就连小孩子都在巷子里钻。你还是打消过分的想法吧,人在这种地方最容易想入非非。你要是不怕冷,兴致又高,还不如和我到坡上再坐一坐,我们又上去怎么样?”

“不了,不上去了。”

“我也这样想。注意,往右拐两道弯。这里的地形和街道比你那边复杂得多,墨墨黑黑的反正你也记不住,跟我走就是。当心!”

又有一个妇人撞到述遗身上,撞得她眼冒金星,双腿发软。她摸索着贴在一堵墙上,一动也不敢动地过了好久。

“我担心自己走不出这个地方了,还有人在黑暗中驾驶摩托车呢,万一撞上我就没命了。”

“你太悲观了,你已经快走出这里了,你看,横过这条小街就是市中心,鼓起勇气快点走,没关系,我和你在一起啊。”

摩托车由远而近,述遗簌簌发抖,连忙又摸索着贴到路边的墙上,摩托车紧挨着她开过去了。由于心急,她刚才从刘妈的臂弯里挣脱出来,现在车子过去了,刘妈也不见了。

“刘妈!刘妈!”述遗高声叫喊。

所有那天夜里在黑暗中发生的事述遗全忘记了,也可能什么都没发生,只不过是她在外面走了一夜就回家了。回家以后述遗大病了一场,躺在床上不能动。她一连躺了三天。那三天里头,楼里面静悄悄的,夜里也不再有人来敲门,原先那个到处乱敲的人也不敲了。述遗望着天花板想道,敲门的人到底是不是二十九楼的汉子呢?如果是,他为什么又不敲了呢?也可能他不在楼里了,就连修理工都可能不在了,那么这栋楼里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了。以前彭姨总惦记她,这一次,为了老卫的葬礼的事,她一定是大大生气了吧?

第三天的晚上,述遗又一次感到自己已斩断了生活中的种种联系,于是通体轻松了一阵子。她仍然浑身无力,但到了半夜时分,思维慢慢地活跃了起来,脑子里出现了一些奇异的图案。图案这一边是她所在的这栋楼的内部结构,那是她想象的结构,那结构展现在半空里,是一些交错的钢筋与钢索,这副黑色的图案使她激动得浑身颤抖!仍然有冷风在外面呼呼作响,可是述遗在凝视图案的瞬间,一股暖流直窜她的脚尖,她掀开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颧骨上居然有微微的红晕。朝北的厨房,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挂在壁上的老鼠药发出“嚓嚓”的响声。她眯缝着眼凝视窗外,那里除了黑暗中闪烁的街灯,凸凹不平的马路上发亮的水洼,再没有别的。原来夜里下雨了,述遗记起自己在雨夜里思维总是特别活跃。她不能在风里站得太久,她回到了床上,正当她要盖上被子时,一个炸雷劈头盖脑地落了下来,她眼前一黑,就在这一刹那间,她听到了早起的孩童们发出的喧闹声。“春雷。”她机械地说。

她将所有的衣服都穿上,选了一顶带围脖的厚毛线帽子戴上,将整个脸遮得只剩下一双眼睛,然后拿着提包下楼了。她要去买一些吃的东西。今天电梯倒是没坏,一切都很平静,她顺利地下了楼,既没碰见修理工,也没碰见黑脸汉子。述遗没有细想这件事就到了街上。她在附近买了米、面粉和茶叶、鸡蛋,又买了一棵白菜,就准备回家。她十分虚弱,走一走就将东西放在路边歇一歇,心里思忖着等一会儿还要下楼一次,买洗衣粉和肥皂。她又一次从外部打量自己所住的这栋楼,觉得它短短的时间里又破旧了许多,灰蒙蒙的,设计方面也是俗不可耐,与自己夜里看见的内部结构似乎毫无关系。自己当初到底看中了它的什么呢?她记得她是看中了这套住房的隐秘性,她根本不曾注意大楼的外形和内部结构,这正是她一贯的粗心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