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空响炮(第4/5页)
不过轮到年初一开头班车,马国福还是最头疼的。克星就是零点的炮仗。照说,一个四点起床,五点到单位,五点半发车的人,理应十点就睡下了,可是这夜,鞭炮一响,马国福无论如何都进不去梦乡。砰,啪。砰,啪。十一点到一点,马国福完全是醒着的,心跟着炮仗跳。两三点钟,模模糊糊睡着,隐约还能听到点动静。很快的,上班闹铃叫起来了。马国福感觉自己像一个打了通宵麻将的人,爬出床,头重脚轻。吃点喝点,就匆匆往单位去了。一路上天是漆黑的,地上却是软塌塌的,轮胎碾过去,好像不太稳的样子。酒鬼还在街上晃荡,年轻人也是,马国福望着一圈一圈路灯底下被照亮的炮仗屑,总想着自己哪天也能玩个通宵,睡到中午。可事实总是睡不够,还要忙一整天。年头上的公交是很难开的,车上人多,路上人更多。头班车开到城郊,载了早起等候进城的老年人。然后是上午走亲戚的,中午吃饭的,下午出来逛街的。一把方向盘拉来拉去,唯独自己哪儿也没去。
现在好了,城里不准放炮,晚上能睡饱了。四下寂静,不看手表,都不知道自己身处新年还是旧年。马国福备好早饭,开好闹铃,早早上了床。一躺下,他却忽然毫无睡意了。周围太安静了,安静得他听到了各种微弱的动静,野猫乱蹿,社区巡逻,电视节目和小孩吵闹。听得越多,越是难以入眠。马国福真是要被自己气死了,好不容易没了炮仗,自己却不习惯了。
不过他实在不是个爱动气的人。睁着眼睛,等着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也许自己在哪一秒就突然睡过去了。他漫无边际地想,自己还有十年就退休了,再也不用早出晚归。他要买一部自己的车,越野的,开出去旅游,去新疆,去西藏,成天开在能开一百码以上的高速公路上,再也不用按着喇叭,挂着低挡,在拥挤的市区里钻来钻去了。
他这么想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眼前的马路一片宽敞,恍惚间进入了纯白色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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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看到明天的马路一片干净,老棉袄乐得在被窝里笑出了声。
老棉袄今年又没回老家。买票真是个难事,自己去窗口排队,总也轮不到,托工友去买呢,动不动就要加钱。什么两眼泪汪汪,老棉袄算是看明白了,老乡见老乡,一个骗一帮。他只好缩在河边的矮房里,等开了春,挑一班容易买的车回去,好歹能拜上个晚年。
老棉袄来了三年,总觉得适应不了此地的冬天,乖乖,光是冷,不下雪。夜里裤子一脱,两脚一蹬,乖乖,好像钻进了电冰箱,牙齿咯咯咯撞出了响声,吓得他从此睡觉不敢脱秋裤。老棉袄心想,人人都说南方好,谁晓得,这寒气渗进来不要命啊。
一过立冬,老棉袄就在他的环卫马甲外头裹了件军大衣。小区里的人见到了,就老棉袄老棉袄这样喊他。喊多了,老棉袄反倒对自己的大名有点陌生了。他想,这倒也好,老家一个名,外地一个名。到腊月里,军大衣也不管用了。早起上工,岸边湿气重,老棉袄挥着扫帚,膝盖呀肩膀呀直发凉。
唯独年头上几天,老棉袄觉得自己哪怕是赤膊上阵,也能扫出一身汗来。工友里流传这样一句话,千怕万怕,最怕大年初一。闹腾的一夜过去,推开门,火药味还没消散,浓浓地凝结在风里打转。走出去一看,马路也好,小区也好,满地火红的炮仗屑,碎纸卷,铺在地上的不说,粘在泥水中的,挂在树枝上的,还有吹进楼道里的,老棉袄一双眼睛瞥到哪,手就得扫到哪。有时手气太好,毫无防备就中了头彩。
比如前年大清早,老棉袄走在路上,总觉得脚下硬邦邦的。啪一声,踩住几根尚在喘息的火药卷,给棉鞋底炸出了洞,吓得他心怦怦怦地狂蹿,一时间像唐僧怕踩死蚂蚁似的,踮着脚前进。可手脚慢了也不行,八九点钟,人们一觉睡醒来,又要放第二拨鞭炮了,害老棉袄忙得连抽根烟的工夫都没。
若放在平时,早班或是晚班,老棉袄空下来,坐在长长的扫帚柄上,好像坐在自己的扁担上,抽根烟,放松一会,和锻炼的人,买菜的人打个招呼,朝着河望野眼。老棉袄觉得,有日头照着的时候,南方的河还真是好看呀。
说起来,老棉袄也挺手痒的,好久没点过炮仗了。城里不行,过年不够味。他想到了老家,年头上的鞭炮放得像打仗一样,那阵势,叫人听着耳朵舒畅。自家的院子里,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放完炮也不急着收拾。隔一夜,风吹走一点,再隔几夜,又吹走一些,地上自然就干净起来了。即便过完年,偶尔捡到了炮仗屑,也还觉得喜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