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空响炮(第3/5页)

这些事体,瘸脚阿兴记得清清楚楚。现在老娘走了,连这些一并带走了。夜里不放炮,小孩不出门,外面静络络的。瘸脚阿兴躺在沙发上,弹簧戳破了海绵,顶着他的屁股,硬邦邦的,好像被一根魔术弹顶着。地上散落着去年没用完的火花棒。阿兴想不通,大的不准放,讲出来是有道理,小炮仗凭什么也不可以呢。

阿兴心里不畅快,拣起三根,插在老娘遗照前的香炉里,烟头一碰,火花呲呲呲蹿上来,照亮了客厅一角。阿兴讲,老娘啊,过年了噢。新年好呀。

三支香很快就灭了。瘸脚阿兴拉了百叶窗,爬到八仙桌底下,悄悄把剩下的火花棒都点燃了。可是从外面看过去,阿兴家和楼上楼下一样,黑乎乎的,半点光亮都没有。

◇◇◇四◇◇◇

看到小区里没有半点火光,烫头就放心了。几个钟头下来,烫头觉得自己一双膝盖几乎要蹲麻了,脑子也发昏了,年夜饭吃过什么,她一点都不记得了。后排几个组员哈欠连天,有人在手机上看晚会直播,有人几乎靠着树睡着了。烫头站起来,狠狠地拍了那人一下,准备换一种工作方式,绕小区走几圈。

这些日子,烫头忙得像个陀螺,白天挨家挨户打预防针,夜里带一批红臂章站岗放哨。烫头以身作则,连续值了好几个夜班。分组划区,蹲点巡逻,这些任务让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另一次气氛紧张的严打之中。

第一年禁燃,满城拉横幅,喊口号。上头关照了,务必确保万无一失。不能让市民心存侥幸,以为偷偷放完跑了,社区抓不住现行。若是一家得逞,其他人看样学样,从此便肆无忌惮了。尤其是除夕夜,哪片街道出错,哪个就要挨批。责任之重,烫头命令自己,再累再乏,眼皮子一刻都不能耷拉下来。

天冷得不行,躲在树堆里还好,出来一走,寒风飕飕地刮过来,像一支支冷箭从脸上擦过去。眼前嗖嗖乱蹿的,还是那几只死活赶不走的野猫。从前野猫泛滥的时候,放一回鞭炮,总能清净好几天,现在只能任之由之了。也许春天一到,野猫一叫,居民又要投诉了。不过烫头没心思烦恼野猫的事了,零点将至,形势和室外温度一同严峻起来了。烫头带着一组人前后扫视,随时冲向犯罪现场。

烫头的鼻子是很灵的,她总觉得飘过来的风里夹杂点熟悉的火药味,正是她期待的气味。怔了一会,模模糊糊的鞭炮声就正式从耳边响起来了。一群人循声冲过去。一看,不是这栋,往前去,也不是那栋。仔细听再赶过去,却被小区最西面的围墙挡住了。虚惊一场,看样子是隔壁小区出了事情。

奔波半天,烫头缩在厚重的羽绒服里气喘吁吁。来来来!烫头叫组员们围过来,几个人贴在墙上听着对面的鞭炮声,高兴极了。隔壁小区红旗拿不到了。听完,她忽然又有点失望,想自己埋伏了这么多天,一个都没抓到,也算是白辛苦了。烫头并非没有设想过,要用什么样的姿态上前制止,什么样的口气向上级汇报,以后又如何跟熟人讲述这段经历。现在她只好安慰自己,抓不住人,至少抓住奖金了。

烫头走回原来的据点,摸出手机,看到工作群里好多人发来了喜报。比如对面小区及时阻止了一个放焰火的老头,和平公园里捉住一个点炮仗的,环城绿化带上有一伙偷玩刮炮的中学生。烫头伸出僵硬的手指,打了一个O,迅速收到了几个大拇指。烫头笑了,看了看时间,再坚守一会,就可以回去睡觉了。

烫头打了个喷嚏,响得在头顶听到了自己的回声。她吓了一跳,感觉小区从没有这样安静过。

◇◇◇五◇◇◇

马国福搬来十年多,觉得小区从来没有这样安静过。他蛮高兴,总算能在除夕夜睡个好觉了。要说倒霉,马国福觉得全单位也没谁比得过他,算上明天这趟工,这已经是他连续第五年轮到年初一开头班车了。其他线路的师傅都说,阿福,你肯定是被排班的人故意穿小鞋了。马国福讲,我不曾呀。同线路的则说,阿福,动脑子呀,你不给运营部送水果么,他们只好把烂桃子送给你吃了。

马国福为此翻出日记本,果然,他开了十八年公交车,有五年轮到年初一头班车,四五点钟爬起来。五年轮到年三十夜班车,饭桌上吃不成老酒。剩下的,不是初二初三头班车,就是二班车,总归是轮不到休息。马国福朝散乱一地的日记本发呆,摇头。好在马国福并非吃不起苦的人,他只是想算算清楚,自己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从没想过要改善处境。他甚至觉得,我不开头班车,也总有别人要开,无所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