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四章(第8/9页)

“现在还是不懂得!”回答蒋少祖底话,他严肃而正直地说。

蒋少祖冷静地、搜索地看着他。

“那幺,你现在该懂得你自己了吧!”蒋少祖得意地笑着说。

这使得蒋纯祖痛苦得发抖了。哥哥底坦白的自私和轻信,突然使他感到道德的痛苦。他觉得他欺骗了哥哥;他觉得,作为一个哥哥,蒋少祖对他并无恶意;他觉得,假如哥哥有什幺虚伪的热情的话,他应该负责。他玩弄了哥哥,玩弄了人类,犯了最大的罪恶。在说那一段话的时候,他决未料到他会这样的痛苦。面对着经历了差不多三年的风云变幻的哥哥,面对着他觉得是这样渺茫,这样值得同情的哥哥,他心里有锋利的道德的痛苦。

“不必再--问我。”他回答,避开了眼光。

蒋少祖,由于不断的搜索,突然发觉了什幺,怀疑起来了。他用戒备的眼光看任何人,但他决未想到要用戒备的眼光看他底弟弟:他觉得弟弟是简单无知的青年。现在他突然发觉他底弟弟底深沉和辛辣了。

他严肃地看着弟弟。

“你说你究竟闹些什幺?你为什幺到我这里来呢?”他问。

蒋纯祖痛苦地看着他。在现在,蒋纯祖竭诚地愿意原谅哥哥底一切;即使对这种伤害他底骄傲的问题,他也能原谅。“请你不要问我。”他回答,痛苦地垂下眼睛。“啊,你到这里来,为什幺?”蒋少祖跳了起来。蒋少祖觉得是大敌当前了。“你说,你非说不可!你刚才说的好漂亮呀!你简直在玩弄我!你对我一点都不恭敬!”蒋少祖,这个参政员,这个要求社会底恭敬的名人,用他底有些神经质的、尖细的声音喊着,并且冲到墙边。

蒋纯祖,因为哥哥底这种行为,他底道德的痛苦,忏悔的,同情的企图就完全消失了。他含着痛苦的冷笑看着这个被不敬激动起来的哥哥。

“我并不妨碍你。我明天就走开。”他说。

他底眼光移到蒋少祖上面的墙壁上,看见了他们底父亲的照片了。他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记起他底父亲了。父亲底严肃的、光辉的相貌,他底声音和表情,由于这张照片的缘故,在这心里浮露了,那样的鲜明,好像昨天还见到。

蒋纯祖凝视父亲底照片,仍然含着痛苦的冷笑。“我们都不需要在我们底父亲面前忏悔!”在激动中,蒋纯祖说,仍然含着痛苦的冷笑。“我尊敬你,你也应该尊敬我!你丝毫都不知道我,你相信我是浅薄浮嚣的青年--像你们所爱说的。我们底感觉不同,在这个社会上,我们底立场不同!假如我们要不互相仇恨,我们只有互相尊敬,互相远离!”“你说什幺?你也配尊敬!”蒋少祖愤怒地说,看了父亲底照片一眼。

蒋纯祖轻蔑地沉默着。

“我底门并不对这样的弟弟开放!”蒋少祖说,冷笑了一声,走出去。

蒋纯祖立刻站起来,走到父亲底照片面前。

“爹爹,我意外地又看见了你!我需要诚实,谦逊、善良!苦难的生活已经腐蚀了我!对广大的人群,对社会,对世界,我有着罪恶!对一个忠实的女子,我有着罪恶!我常常觉得我底生命已很短促,这是很确实的,但我不曾向任何人说,我也不恐惧。我相信我是为最善的目的而献身,虽然虚荣和傲慢损坏了我!我从不灰心!我爱人类底青春,我爱人群、华美、欢乐!”蒋纯祖低而清楚地说,抬着头。他底内心平和、温良充满感激。想到自己能够这样的纯洁,他流下了怜惜的眼泪。

对于蒋纯祖,他不再有那种傲慢的感情。第二天天亮时在书房里的小床上醒来时,和睁开眼睛一同,他觉察到了心里的和平的、温良的、谦逊的情绪。想到自己能够这样的纯洁,他流下了温柔的眼泪。这种情绪能够继续一整夜,是他从来不知道的。

他现在决未想到要对蒋少祖做任何傲慢的,辛辣的事情。天刚亮了不久,院落里有晴朗的、安静的光明,他听见了鸟雀们底活泼的叫声,他觉得好像是在石桥场。他理好床铺,丢下了哥哥底大衣,开了门,动身离开。他丢下大衣,完全不是因为傲慢;他丢下大衣,是因为怕羞:这他自己很清楚。走出房门,他犹豫的站下,他苦恼地觉得,不别而去,对于大家都是很难受的;他觉得哥哥一定会很难受,将要好几天都不安静,他现在极怕傲慢。但哥哥底房门关着,一切都寂静着。

他走回房间,写了一个很谦恭的条子。

他走了出来,因寒冷的,新鲜的空气和晴朗的光线而兴奋。天边有金色的光明,在金色的光明里,升起了柔和的卷云:早晨异常的美丽,使他悲伤地想到了万同华。他底眼睛异常的明亮,他底颊上燃烧着那种美丽的、可怕的红晕。他沉思地望着远处的:笼罩在蔚蓝的黑影里的田野。这时他看见了蒋少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