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三章(第14/14页)
“文化上面的复古的倾向,生活里面的麻木的保守主义,权威官场里面的教条主义,穷凶极恶的市侩和流氓,都有荣耀,都有荣耀。我们中国,也许到了现在,更需要个性解放的吧,但是压死了,压死了!生活着,不知不觉地就麻木起来,欢迎民族的自信心和固有的文化了,新的名词,叫做接受文化遗产!大家抢位置,捧着一道符咒,从此天下太平了!不容易革命的呢,小的时候就被中国底这种生活压麻木了,微妙的情绪,比方对妇女,对金钱等等的封建情绪和意识,偷偷地就占领了你了!对家庭生活的观念,更是如此,很少人在这上面前进了一步,有叫了出来的,就群起而攻之!中国人是官僚、名士、土匪三位一体!就比方我吧,到了现在,还对妇女怀着恶劣的意识,假如加上一个新名词,就轻巧地变成革命的了,很容易,很容易!一直到现在,在中国,没有人底觉醒,至少我是找不到!就看看蒋少祖罢,最近大谈陶渊明了,因为没有希望做官了!他是觉醒过的,所谓觉醒!”他生动地微笑着,用力说。“新的力量在遥远的地方存在着,我们感不到!我们是官僚、名士、土匪--圣父、圣灵、圣子、三位一体!茫茫的中国啊,我对你,自然是永远不厌倦,但是啊,我底生命短促,在末尾,我将不能开怀大笑的罢!人类生活着,相信是为了将来,为了欢乐和幸福--绝不是为了痛苦!--为了‘年轻的生命在我们底墓门前嬉戏’--这是光辉的、坚决的信念!我们是活着,这个观念比一切时代更明白吧!但这又是一个迷信教条的时代,我已经把那些僵尸搬到我的面前来了,用来恐吓我自己!我是差不多被吓昏了!怎样才能够越过这些僵尸前进啊!”蒋纯祖说着,说着,眼里的微笑更深沉,最后就独白起来。孙松鹤严重地听着他,完全地被他底独白感动了。蒋纯祖底瘦削的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都感动地注意到了。
“是的,是的,我也这样觉得!”孙松鹤单纯地说,眼部打颤,“但是怎样办呢?”他焦急地问。
蒋纯祖暂时沉默着;听着外面的尖利的风声。
“你知道怎样办的,用你的信心和意志。”他说。他底意思是:孙松鹤将要走一条严肃的、朴素的道路,而他,蒋纯祖,将要走一条险恶的、英雄的道路。
“并不这样简单的!孙松鹤说,不觉地意识到了蒋纯祖底情感:“我为这件事情非常气愤!我觉得我需要结婚,但是凭什幺我要向那些家伙低头呢!你晓得,做人是这样的困难!我昨天简直发誓不再追求她了,她是这样的糊涂,唉!”孙松鹤说。为了向蒋纯祖辩解,他就咒骂他底纯洁的偶像了;他确信,这样说,必会得到蒋纯祖底同情。显然的,在这些方面,蒋纯祖是远远地超过了他,蒋纯祖底刚才的那一大段独白,对于他,是一种严重的威胁。在这里,他就突然变成一个这样简单,这样平易的男子了。当他不代表着那种火焰,当他成为一个个人的时候,他就立刻成为一个最单纯的男子了。他咒骂他底偶像,他说,他从前所离开的,比她好得多。蒋纯祖优越地明白他底情感。
“不是这样说的啊!”他说,笑着。
“我的非常气愤!--将来看着吧!”--他底脸颤抖了。“我现在只能负我自己底责任!我必须忠实,--这个时代自然有缺点,但是,除了天堂,没有没有缺点的!”他说,反抗蒋纯祖的威胁了。他重新成了“火焰”了,他底脸不住地打抖,显得非常严厉。“我始终警告自己,在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走的道路!”火焰,严厉地说。
“是的,我也相信--”蒋纯祖低声说。但是他随即就冲了出来。“那幺,我觉得万同菁是很好的女子,《圣经》说,我底心不高傲,重大和测不透的事,我也不敢行。那些及时地准备了他们底灯的新郎有福了!”他说,生动地笑着,同时,在严重的阴霾和闪电下,瞥见了他底凶险的,英雄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