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4/4页)
父亲小心到了极点,在整个的二队里,他是最为沉默寡言的一个人。这种沉默后来竟引起了一个小头目的注意,这个人横竖瞅着父亲不对劲儿,故意问他一些话,都是无关紧要的话,父亲只是嗯一声或点点头。“这个人有特大闷劲儿,咱得小心才是。”小头目暗中指着父亲对连长说。连长查了父亲的情况,对小头目说:“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家伙!”他让对方看紧一些。父亲每天只是苦作,总能完成定量。他的身个不高,却出奇地有力,锤子打得好,结对扶钎的人都愿意找他。干活时他不穿上衣,这是早在劳改时形成的习惯。脚下的石头晒得烫人,头顶的日头越逼越近。工地上有人学父亲那样,不出两天后背的皮就红了紫了,再有几天就像破棉絮一样一层层揭下来。父亲后背的皮已呈棕色,白天晒一天仿佛没有知觉,到了傍晚常常有一股痒劲儿从深处泛上来。每到了这时候,他就要躺到粗粝的石板上摩擦一会儿,直到磨得舒畅了才爬起来。
有一天“老歪”注意到了父亲,一直在一边看着他打钎。看了一会儿,父亲的痒劲儿突然上来了,于是赶紧躺到了石板上……“老歪”蹲在一边看他磨着,嘴里发出了哼哼声。父亲爬起来才看到工地总指挥在这儿,赶忙低头,一转身就摸过了大锤干活。“老歪”却阻止他说:“喂,我问你,以前干什么的?”父亲如实说:当兵的。“你在几纵?那一年你在几纵?”父亲再次回答了他。“老歪”咬咬牙,突然炸雷一样吼道:“胡说!你这个混蛋……我毙了你!”
无论是谁在这样的吼叫里都要全身打颤,惟有父亲眼睛都不眨一下,蹲下来,手里的锤子握得紧紧的。
大约从那以后“老歪”就经常来看父亲干活了。他一来,连长和大小头目都会尾随上。他们一声不吭地看。在这样的时候,父亲的后背无论怎么痒都不会倒在石板上摩擦,他只是忍着,脸憋得红红的。有一次父亲实在痒得受不了,只好在他们的盯视下一仰身子躺在了石板上,哧哧地磨起来。“老歪”笑了,然后向一边的小头目使个眼色说:“看把他痒的,你取件管用的大家巴什来。”小头目应一声离开了。一会儿,小头目提来了一柄四齿铁抓钩。“老歪”踹了一下躺在那里的父亲说:
“起来吧,好使的家巴什来了!”
父亲爬起来还没有站稳,“老歪”就一下把那个尖齿铁抓钩往他背上一搭,狠狠按住,上上下下拉动起来……白屑一层层脱落,血珠渗了出来。父亲刚要躲闪,“老歪”嘴里发出嗯的一声,按住抓钩柄狠力一拉。
四道红红的血印留在了背上。
父亲一声未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