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6/16页)

春才家离兔子家最近,前后院住着,窗户对着窗户,也就十多米的距离,每当那刺耳的叫声响起时,春才在干什么,他又会怎么想,这没人知道。倒是春才的娘,一天早晨,当母鸡抱窝的时候,手里拿把笤帚,站在院里骂过两次,说:我叫你叫,瞎叫个啥?那是人声么?浪茬茬的!

有一段时间,一呀非缠着春才要跟他学编席。可春才娘死活不让她进门,话说得很难听。一呀没有办法,就到收席点去缠春才,可一呀的南方话春才一句也听不清,再加上女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净打岔,让春才觉得很别扭。每每验完了席,他扭身就走。一呀就跟着他,一路走一路跟,还时不时地拽着春才的衣裳角,屁股一扭一扭的,大声喊着:春哥哥,春哥哥,你睡(说),你睡(说),给睡睡(说说)有啥子么……惹得一村人笑!

每当这时候,春才就红着脸,大步逃开去。有两次被兔子撞见了,兔子急忙蹿出来,拽住一呀就往家走,硬把她拽回家去了。有一次,两人还关上门打了一架……后来,一呀再也不提学编席的事了。

夜里,一呀照旧。

早上起来,碰上兔子的时候,别的男人都会跟兔子开玩笑,说:兔子,看你瘦的。兔子,床腿又断了吧?只有春才不跟他开玩笑。倒是兔子有些不好意思了,见了春才,说:才,那个啥……春才说:啥?兔子说:也没啥。就是……春才又说:啥?你说。兔子说:那啥,那蠢娘们,你多包涵吧。春才不问了,什么也不说,扭头就走。

这年夏天,要割麦的时候,村里又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连派出所的人都来了,说是要破案,弄得一村人都很紧张。

那是案件么?

等过了很多日子之后,我这样想:那不是案件,那是饥渴。

这是一个很蹊跷的案子。一天夜里,老姑父骑着一辆自行车从公社开会回来,看见他家房后一个窗户边上竖着一根黑糊糊的木头桩子。他不记得他家后墙那里放有木料,一天不在家,谁伐树了么?他已经走过去了,却仍然有些疑惑,就退回来,相隔也就二十几米远的距离,他大声咳嗽了一声……就是这一声咳嗽,惊了那“木头”!靠着窗户的“木头”居然动了,只听一串咚咚咚的脚步声。那真的不是木头,是—个人!

老姑父大声吆喝着:站住!可人早跑得没影儿了。

进了院子,老姑父才发现,二女儿蔡苇秀在屋里洗澡呢。是有人在偷看女儿洗澡。当晚,吴玉花站在院子里跳着骂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老姑父发现,在他家后院的菜地里,有一行脚印。那脚印慌不择路,仓皇地穿过菜地,一印深一印浅,一直通向后街……那菜地是头一天刚浇过的,地是湿的,所以那脚印特别醒目:一行大脚印,分明是男人的。

老姑父当即叫来了治保主任,治保主任慌慌地跑了趟派出所,派出所的民警用尺子量了那脚印,而后就说要一个队一个队查,一家一家地查……当时,我也跟着村人跑去看了。菜地里,那脚印很大,在湿地上一窝一窝印着,按现在的尺寸换算,至少是四十二码以上。

村里的女人们议论纷纷,也有好事的女人慌忙把自家男人的鞋拿出来比比。也有人高喊:抓住把鸡巴给他割了!村子里乱哄哄的。人们都去看派出所所长老黑的脸,他的脸黑风风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无梁村一共有十个生产队,一家一家查是很慢的,仅查了三个队,就有七双鞋被派出所的人拿去了,说是要“比对”。一时又人心惶惶。那些鞋子被搜去了的汉子们,一个个大喊冤枉,指天喊地地赌咒发誓,没有—个人承认。

这一天,赤脚医生蔡苇秀没有出门。她一直在屋里躲着,好像是也没脸出门了,很羞愧的样子,连中午饭都是她妹妹蔡苇香给端过去的。

这天下午,忽然又有消息传来,说是公社派出所所长老黑去市公安局刑侦队借警犬去了。只要那狼狗一牵来,到时候,闻到谁是谁。那狗鼻子灵着呢,光闻闻那脚印,就能闻出人的气味来!等着吧。

而后,治保主任叉着腰,在村里一遍一遍地大声吆喝:招了吧。要招赶快招,还有个解救。老蔡说了,村里解决,就不送你去派出所了。若是不招,等“哈顿”来了,咬你个卵子!

有人问他:“哈顿”是谁?

他得意洋洋地说:就是县上那狗。

就此,村里人都知道“哈顿”就要来了,案子马上就要破了……人们还听说,“哈顿”是洋狗,英国种的。一听说英国种的“哈顿”要来,连村里的柴狗们都显出了羞隗不安的样子。这一天,无论大人孩子见了狗就踢。狗们大都溜着墙走,还时常冷不丁地被搜去了鞋的汉子们跺上一脚,夹着尾巴“呜呜”叫着,仓皇地躲开。狗们很委屈,平日里连个名儿都没有,谁叫了就一声“嗷,过来”,那是让它们吃屎的。有名的也不过大黑、二黑、三灰子,怎么能跟英国种的“哈顿”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