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余 闻(第13/37页)

朱虎平的身影,在翠绿的秧田里转悠。他一会儿挖开田埂,让沟里的清水流进稻田;一会儿又在水沟里拦起一道水坝,让不断升高的水流漫过田陇。雪兰其实并不想靠近他。在割羊草的间歇,她偶尔抬起头来朝他望一眼,知道那个人还在,她心里就会涌出一阵阵秘密的喜悦:

在这个阒寂的午后,田野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地球虽然还没有毁灭,可是在这片空旷悠远的苍穹之下,只有他们两个人!

可是,当朱虎平走到十八亩的一个树林边,人影一晃,忽然就不见了。惟有光溜溜的一截地平线,还有在天上堆得厚厚的白云。

雪兰绕着那片树林,来来回回地走了两遍,也没瞅见虎平的人影,心里就有点惘然若失。她正准备往家走的时候,却在溪沟边的一棵大榆树下再次看见了他。

噢,原来,他正躺在溪沟的草坡上睡觉呢!

雪兰丢下草篮和镰刀,下到沟里,慢慢走到虎平的身边,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的树荫下,伸手就去推了推他的胳膊。虎平还在梦中。他睡眼惺忪地睁开眼,扫了雪兰一眼,皱了皱眉,又接着睡,很快就打起鼾来。雪兰在他身边坐了一会儿,实在无聊,又去捏他的鼻子。这一次,虎平倒是醒了,鼻子里吭了一声,一骨碌翻身坐起: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鬼丫头,搅我一梦。”

雪兰道:“朱虎平,你睡觉还张着嘴,就不怕树上的杨瘌子掉你嘴里啊?”

虎平笑道:“你这丫头,没大没小的。‘朱虎平’这三个字是你该叫的吗?”

雪兰道:“那我该叫你什么呀?”

“叔叔可以叫,舅舅也可以叫。哎,我说你不好好去寻草,一路悄没留声地跟着我干什么?”

雪兰听他这么说,心里就吓了一跳。原来自己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虎平嘴上不说,心里全知道。

雪兰咬着嘴唇,想了想,又道:“朱虎平,你狗日的也别神气!我手里拿着你一个天大的把柄,你知道吗?”

朱虎平略微愣了一下,扭过头来看了看她,似笑非笑地说道:“什么把柄?说说看。”

雪兰道:“那天夜里你和梅芳躲在蕉雨山房的凉亭里,鬼鬼祟祟,捣什么鬼?我要是把这事捅给高定国,保管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这一嚷,虎平反倒笑了,露出一口庞学勤般雪白的牙齿:

“先别说这事,我倒要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我和梅芳在凉亭里躲雨的?”

雪兰把虎平的那顶破草帽抢了过来,看了看,按到了自己的头上,道:“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虎平道:“那天晚上,我们几个人在祠堂里开会。散会后,我和梅芳一路回家。没想到走到半路上,忽然就下起大暴雨来。瞅见那处院子里有个凉亭,就在那躲了一阵雨。噢,对了,那晚开会,你爹也参加了,你回去问问他就清楚了。”

“说得倒轻巧!”雪兰冷笑道,“既然是去避雨,那你干吗跟她讲什么下流故事?”

“下流故事?”虎平吃了一惊,像是被蒙在鼓里似的,完全摸不着头脑,“等等,什么下流故事?”

“怎么样,害怕了吧?你难道还要我把这故事跟你再说一遍吗?”

“你,说说看。”虎平的喉结猛地一伸缩,咽下了一大口唾沫。

雪兰见他死不认账,一赌气,就“一个村庄,一户人家”地讲了起来。

故事讲到一半,当那些令人难堪而羞耻的词语像水流一样从她嘴里汩汩而出,雪兰生平第一次准确地领悟到了那些语汇的真正含义。她的语速明显放慢,语调变得犹疑,支支吾吾,脸上一阵阵发烫。她低头弄着衬衣的衣角,根本不敢看虎平的脸。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再讲下去的时候,她清晰地听到虎平在她耳边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温柔的语调对她喃喃低语:

“说下去。”

与此同时,她忽然感到自己半个肩膀变得麻酥酥的,因为虎平的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已搭在了她的肩上,然后顺着她的胳膊一直往下滑。她知道虎平的指尖不经意间轻轻地触碰到了她衬衣下的乳头(她浑身像过电似的打了个激灵),但她拿不准虎平是不是知道。她能听见虎平变得越来越急促的鼻息声。她在心里默念,惟愿时间停止在这一刻。淫荡、甜蜜、羞耻、忧伤和恐惧,彼此紧紧纠缠在一起。

雪兰的故事还在持续。

虎平还在喃喃地怂恿她:“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