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父 亲(第23/31页)
赵锡光夜观星象,发现有彗星出现在村子的西北方。其光波掠过三台,渐及文昌、四辅二星,历时四十一天。很快,他又发现荧惑侵入斗宿。按照他的推算,这些奇异天象的出现,正是儒里赵村易姓换代的征兆。他认为,在不久的将来,会有一个异姓的人取代赵德正,接管整个村庄的权力。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有文化、有远见、有担当的复员军人”高定邦。
春琴嫁给德正后不久,师娘很快在水牛巷找到一位女孩,由马老大出面说媒,介绍给定邦做媳妇。据说这个姑娘生得眉清目秀,妩媚多姿,虽说比不上王曼卿风骚,但也差不了多少。高定邦与这个姑娘在师娘家见了一面,喜欢得合不拢嘴。两家说好,过了年,就在正月里成亲。可是到了这一年的秋末,婚事陡然生变。同彬悄悄地告诉我,这个姑娘原本就是狐狸精转世,专门去吸男人的精血,“你等着看吧,等他们同了房,新郎官捱不到天亮,保险一命呜呼!”
狐狸精一说,当然不足为信。事情的真相是,在高定邦与这位姑娘见面时,不经意中发现后者的腋下隐隐飘出难闻的狐臭,“有点像泔脚水的馊味,又有点像臭椿,他妈的!这事怎么弄?”婚事黄了倒也不打紧,高定邦送出去的彩礼(尤其是托人从上海弄回来的一台缝纫机)却再也收不回来了。
不过,那时的高定邦,暂时还没有精力去水牛巷索要缝纫机,他的烦心事多着呢!
像往年一样,秋天的粮食收上来,颗粒归仓,交完公粮之后,郝乡长将平均亩产和总产量拟了一个数字,报到了县上。满以为可以好好休息几天,去公社的卫生院拔掉“浮在嘴里”的三颗门牙。怎么也没想到,县里忽然派来了一个工作组,要来各村紧急抽查过冬的存粮状况。郝乡长只得把高定邦叫到了公社的卫生院,托着肿得老高的腮帮子,对下属诉苦道:“这公粮一交,余粮分到各家各户,还不到年关,有的人家已经断炊了。我到哪里去找粮食,让他们过目?哎,我怎么觉得嘴里的每一颗牙齿,都是他妈的松的?”
高定邦见状赶紧安慰郝乡长说:“你就把检查团派到我们大队来吧。一切由我负责。你在医院安心拔牙。”
高定邦回到村里,召集定国和梅芳他们几个,连夜开会。快到天亮时,定国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他提议说,干脆用芦柴卷在祠堂门口打上四个稻墩子。
“可稻墩子里装什么呀?”
“板凳,桌子,什么都可以。”定国说。
“还有水桶,粪桶,有什么装什么呗,我们又不会变戏法!”梅芳说。
高定邦睡眼惺忪地瞅着他的弟弟和弟妹,“万一人家要打开稻墩子查验怎么办?”
定国说:“现在我们只能假设他们不查验。除此之外,屌办法!”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三天后,检查组一行六人,早早来到了村里。高定邦杀了一只鸡,宰了一只隔夜逮到的野兔,好酒好饭招待。从中午一直吃到天快黑,检查组这才来到了大晒场边,远远地朝那几个稻墩子瞥了一眼,组长就腆着肚子,打着饱嗝,一连说了七八个“好”字,由两人架着,跌跌撞撞地回公社住宿去了。
粮食检查组刚走,县里又派下来另一个督导组。他们是来检查冬肥的囤积与堆放的。郝乡长因在卫生院拔牙引发了感染,牙龈化脓,不得不转去镇江的医院治疗。临走前,他把接待督导组的任务再次下派给儒里赵村的高定邦。
那时已快要入冬,路上的杂草叫寒霜一打,已经枯了。这时候发动社员们去积肥,显然不太现实。定国说,还是老办法,把粮墩子拆了,用芦柴卷在村头搭上十几个肥堆,在外面糊上一层塘泥,“让他们过过眼罢了。”
“他们要是掘开肥堆,查查查,查验呢?”定邦冷得直打哆嗦,笑眯眯地看着他足智多谋的弟弟。
“我们现在只能假设他们不查验。除此之外,屌办法。”高定国说。
而梅芳想出了一个更好的法子,“其实,根本就用不着那么费事。老菩萨唐文宽他们家东边是一片桑树林,对不对?桑树林里本来就有十七八个坟包,对不对?我们让人从池塘夹上一些污泥,往那十多个坟包上一糊,就算完事。”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几天后,督导组一行五人,早早就来到村子里。定邦杀了一只鹅,让渔佬柏生从燕塘打上五六尾“翘嘴白”,好酒好菜,招待他们吃喝。问题是,督导组的人可不像上回粮食检查组那么好对付。领头的胡组长是苏北泗洪人,酒量大得惊人。高定邦、高定国兄弟早已醉眼蒙眬,不辨东西了,胡组长还没过瘾呢!他拿起桌上的空酒瓶看了看,笑道:“酒是好酒,只是没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