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8/31页)
部队的医院有好几种治蛔虫的药,但是药房里没有塔糖。虽然医院里三令五申不许本院员工私自拿药,但是许多医生护士还是能从药房里各取所需。难怪医院里的三个药剂师都成了大家的香饽饽,朋友一大群不说,每到过年过节,家里不断有送礼的。孔林不好意思让药剂师没有处方就给自己抓药。他本来想到城里的商店买点塔糖,但是临探家前他正忙着赶写一篇关于医务人员走“又红又专”道路的文章,完全忘记了孔仁的嘱托。他听见大哥进了门,立刻想起了这件事。他该咋办呢?他心里着急,思索着开脱的借口。
兄弟俩喝茶聊着天,淑玉忙着炒菜做饭,孔华帮着母亲拉风箱。孔林听到了妻子正在教训女儿:“闺女,干活的时候不兴嘬甜秆儿。”
“俺没嘬,不就是放在手边上嘛。”孔华说。
“搁一边去。”
“不,俺要放这疙。”
“给我!”
孔林冲屋外吼了一嗓子:“你管孩子那么多干啥?”灶屋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也许是从小没在一起长大的缘故,孔林对这位哥哥并不亲近。在他们的少年时代,孔林总是在学校里上学。孔仁捞不著书念,不得不在地里干活。他因此连小学都没上完,但是他对爹娘的这种安排从不抱怨。孔林很感激哥哥为他做的牺牲。孔仁脸上的伤疤是二十年前在一个建筑工地受的伤。孔林看着哥哥的这张脸,心里很不是滋味。孔仁因为破了相,只得给人家做了倒插门的女婿。这也是为什么照顾公婆的责任落在了淑玉的身上。孔仁才四十五岁,门牙已经掉了三颗,看上去倒像有六十岁。他的嘴唇因此有些塌陷。
“兄弟,你和淑玉上法院,应该和俺这当哥的商量一下呀。”孔仁说着,喝了一口茶,把茶碗放在炕沿上。
“这是我的私事。”孔林的话很生硬。
“淑玉可是咱爹咱妈给你挑的,老人的意思你不往心里搁?”
“就是他们的意思毁了我的生活。”
“这话咋能这么说呢?”孔仁慢悠悠地抽着烟袋,铜锅子里的烟叶冒着红光,吱吱地烧着。他从来不接孔林递给他的烟卷,说那玩意儿抽在嘴里没味。他看孔林不愿意回答,又加了句,“做人得讲良心。俺就看不出来淑玉有哪点配不上你。她为咱家心都操碎了,咱待人家得……”
“我不是说了,这是我的私事。”
“啥叫私事?你要打离婚,全家都闹得不安生。俺村里的那些孩子骂你侄子,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什么‘你叔有俩老婆’,什么‘你叔是流氓’,你能说离婚光是你一人的事儿?”
孔林非常震惊。这些人多么愚昧可笑啊!亏他们想得出来。我的婚姻同我的侄子们有什么关系?他们为啥要因为我这个叔叔感到没脸见人?
灶屋里的风箱停了。他又听到妻子对孔华说:“去喊你舅。”
他不明白为啥淑玉要叫女儿去找本生。他正想着,用玻璃珠子串成的门帘开了,淑玉端着一盘子炸里嵴肉走了进来。“吃饭了。”她说着冲孔仁笑笑。
孔林找出两个酒盅。他哥哥好抿两口,能喝酒在全公社都出了名。有一次社里派孔仁给上边下来的干部陪酒,他把副县长给灌醉了。这位县领导本来是要到村子里来宣读嘉奖令的,却出熘到桌子底下起不来了。孔林知道家里只有两种白酒,但还是问哥哥:“你喝点啥?”
“啥都行。我今天不太想喝。”
“喝两口解解乏。”淑玉说,“走了那老远的路,准累坏了。”
孔林打开一瓶“白焰”高粱酒,倒了一满杯给哥哥,半杯给自己。淑玉这时候又在桌子上摆了三个菜:葱头摊鸡蛋、炒芸豆和撒了盐的炸花生米。
他们正吃着,孔华回来了,高喊着:“舅舅来了!”
看着小舅子走进来,孔林皱起了眉头。本生的左手擎着一个草纸包。他冲孔仁龇牙笑了笑,像见了老熟人一样亲热:“哎呀,我说大哥啊,你可是来巧了。”他把手伸给孔仁。
他们握完了手,本生朝灶屋里的姐姐喊:“淑玉,给我拿个盘子。”
本生好像跟孔仁很熟,孔林不禁感到奇怪。他心里嘀咕:难道又是他把哥哥搬来的?
淑玉把一个空盘子放在桌子上。
“我的天哪,这是啥东西?”她看着弟弟打开纸包,叫了起来。
“大虫子。”孔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