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9/31页)

“你整的这是些啥怪虫子?”孔仁指着盘子里那些三寸来长的红色动物问。

“这叫虾。”本生骄傲地说,“没听说过虾吗?”

“听说过,可没见过。”孔仁说。

“实话说吧,我也是头一回见着。”本生供认,“今儿早上我在县城里买的。看见人家卖虾,我就寻思:‘妈的,当个男人,活着不尝鲜,死了才叫冤。’我就称了二斤。这玩意儿贼他娘的贵。七块钱一斤!县城的人说,这是打南边运来的,是出口给人家外国人吃的东西。”

孔林对他们的无知感到吃惊。然后又一想,虽然吴家镇靠着松花江,但他以前确实没见过有卖虾的。他怀疑,难道松花江里没有虾吗?也许是。

孔林还在寻思着,他哥哥又问了:“这虾还是活的?”

本生和孔林都觉着这话挺逗。孔林忍着笑,冒出一句:“是啊,活的。”

孔仁夹起一只虾:“活的死的俺都得尝一口。华,你知道大伯除了桌子,长着四条腿的没有不吃的。”他把虾放进嘴里嚼了起来,“哎呦,它咬着舌头啦!”他用手捂住嘴,做着鬼脸。

“大伯,你嘴里流血了吗?”孔华认真地问,“让俺看看?”

孔林大笑起来:“华,他能不知道那是煮熟的?大伯是想逗你哪。”

“这么吃法不对吧?”本生说,“你说呢,孔林?”

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了孔林。他笑得嘴还没有合上,鼻子里发出吭吭哧哧的声音。他止住了笑,回答说:“你说准了。吃虾得先把皮剥了,腿儿摘了,再把头去了。就像这样,用手吃。”他把一只虾的皮撕下来,去掉虾背上黑色的泥线,然后放到嘴里,说:“嗯,不错,挺鲜。”

大家都学着他的样子,放心地动手吃了起来。只有孔华不吃,她看着这些鲜红的虫子就害怕,碰都不敢碰。

孔林把一只剥了皮的虾放在女儿碗里,孔华却想用筷子扒拉出去。本生喝了一口酒说:“华,你可得尝尝,好吃啊。”

“俺不。”

“你吃过蚕蛹子没?”

“吃过。”

“这虾比蚕蛹子不知香多少。来,听舅的话,吃一口。”

女孩子小心地在虾尾巴上咬了一小口。“咋样,舅没骗你吧?”本生问。

孔华点点头,接着吃起来。大人们在一旁笑着。“这丫头就是听她舅的。”淑玉说。

孔华吃完了一只虾,本生又夹了一只放到她碗里。这回不管大人们怎么劝,她死活不吃了。孔林把虾搛出来,自己吃了。

孔仁回家还要走二十多里的夜路,八点钟以前必须离开。本生要去给生产队的领导汇报一年收成的结算,也不能久待。吃过饭,孔林拿出十块钱放在孔仁手里,说:“哥,我们医院里没有塔糖,我啥也没带回来。拿这钱到供销社去给侄子们买点儿吧。”

“你不用给钱,俺不过寻思着你能白拿些塔糖呢。”

“拿着吧。”

孔仁把钱放进上衣口袋里。男人们茶也没喝,都站了起来。孔仁伸着懒腰说:“哈哈,这回总算吃着虾了。”淑玉让他捎一小口袋芋头回去,他嫌路上提着太沉,没有要。淑玉也没再坚持。

走出院子,本生往西去了,孔林送哥哥出村要朝东边走。孔林有些感动,甚至很快活,想着自己多少年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了。他心里升起一股对哥哥的温情。孔仁因为喝了酒,喘着粗气,蓝褂子搭在左胳膊上。但是,他的步子迈得又大又坚实。

“哥,”孔林说,“我能问你个事儿?”

“说吧。”孔仁停下脚步,扭过头看着他。

“是不是本生请你来的?”

“哪呀,是我自己要来。俺和本生算是朋友吧,不过没啥来往。说实话,他那人不咋样。俺是看着他一直对淑玉和华不错,才和他拉哌几句。”

“我知道了。哥,回去慢点走。替我问候嫂子和孩子们一声。”

“放心吧。林子,你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骨。你比去年瘦多了。”

孔仁爬上了村外的山冈,几头牛还在坡上吃草。孔林站在一棵榆树底下,望着哥哥远去的背影。他又想起了刚才那顿虾。他记起来自己决心不再搭理本生了,可是后来不知怎么又忘了。现在他和本生又成了姐夫小舅子。他恨自己心肠太软,硬是板不起脸来。他盼望着能够和那个满肚子鬼心眼子的家伙一刀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