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17/31页)
她向右拐了个弯,前面出现了一个身穿深色便装的妇女的背影。那人的左手用一个洗脸盆卡着腰。吴曼娜想尽可能远地躲开她,但是离得越近,自行车却越像长了眼睛一样对着人家冲过去。吴曼娜拼命拐车把,车把就是不听使唤。一眨眼的工夫,自行车的前轮顶上了那位妇女的屁股,穿进了她两条腿的中间。吴曼娜死命攥着闸棍,车轮吱吱尖叫着向前蹦了两蹦,那位妇女被带了起来,挂在前轮的刮泥板上。吴曼娜在慌忙中又松了闸,那位骑在前轮上的妇女被自行车载着向前冲了两三秒钟,活像个骑在独轮车上正在表演车技的杂技演员。“我的妈耶!”她大声叫着,手还死死地抓着那只黄脸盆,里面有几件洗好的衣裳和一块肥皂。
自行车“咣当”一声倒在地上。
“没伤着吧,大婶?”吴曼娜从地上爬起来问那女人。
那位妇女没倒,抱怨着:“我的天哪,你是瞄准了我的屁股咋的?”
“实在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吴曼娜突然紧张得脸都白了,她认出眼前的女人是苏然主任的妻子。她立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孔林也赶到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你看看,你看看,我跟你说不要骑……”他停住了,也认出了被撞的人是谁。
他赶忙对苏大嫂说:“实在对不起,你没受伤吧?”
“没啥,没啥。”那女的一边拍着屁股,一边说,“妈呀,她可真够准的,正插在我的腿中间。”
吴曼娜拼命忍住不敢笑,最后还是爆发了出来。苏大嫂和孔林都愣了一会儿,也前仰后合地哈哈大笑起来。一辆自行车嗖地从他们身边擦过,骑车的人响亮地吹着口哨,箭一般地射进黑夜里,老远还能听到车上的铃铛声。“疯子。”孔林小声骂了句。
苏大嫂发现头上的帽子没有了,因为刚从浴室出来,头发还湿淋淋的。孔林往后走了几步找到了帽子。这是用黑丝绒做的、乡下女人经常戴的那种头饰。苏大嫂把帽子往头上一戴,黑头发全被包住了,立刻变成了一个干巴巴的农村老太太。孔林有些吃惊,低头看了看她的一双脚。她的脚肥肥大大的,像是男人的,穿着部队的解放鞋。
他们陪着她一直走回苏主任住的单元,心里庆幸没有撞到别人。苏大嫂抱怨医院的公共澡堂不让她的七岁的儿子和她一块洗澡,她不得不托邻居把孩子带回家。“这是哪门子规定,他还是个屁大点儿的孩子。”她嘟囔着。
虽然他们第二天晚上更加小心,但吴曼娜还是撞上了一棵垂柳。她的下颚擦破了点皮,划出一条紫口子。她脸上的伤很显眼,第二天许多人都知道了她练车的事儿。吴曼娜并不在乎,仍然渴望着继续练习。她的目标是要能灵活自如地到城里人多的地方骑车上街。但是,她的伤痕引起了医院领导的注意。吴曼娜现在已经是魏副政委的女朋友了,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首长要怪罪他们。领导下令要吴曼娜和孔林立即停止练习自行车,以免她再有更多的磕碰。
医院领导终于得到了魏副政委办公室的回音。让他们失望的是,魏副政委决定中止同吴曼娜的关系。魏副政委的秘书在电话里说,首长对她的理解能力和文学修养留下了印象,但是她的字写得不太好。魏副政委已经有二十年出书和发表文章的历史,目前又正在写一本书。首长需要一个字写得漂亮的女同志能帮他抄抄写写。
苏然后来才听说了事情的真相——魏副政委原来脚踩着不止一只船,同时和好几个女同志保持接触。经过了反复认真的考虑,他决定同哈尔滨大学一个教世界历史的年轻女讲师结婚。
孔林虽然有点后悔当初没有提醒吴曼娜多注意自己的字体,但是并不难过,甚至有些高兴她又能待在他身边了。
吴曼娜马上又成为医院里议论的新话题。她因为一笔烂字让军区首长甩了的消息不胫而走。人们开始在背后纷纷议论:这个女人多没用啊!咋能就这样随随便便地糟蹋了这么难得的机会?她咋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呢?不错,老姑娘是没人要啊。就连那个开车送吴曼娜去招待所的司机也说:“她浪费了咱的汽油。”
吴曼娜虽然清楚自己并不爱魏副政委,但还是觉得受到了深深的羞辱。有什么能比周围这些刀子一样的舌头更让人胆寒的呢?她觉得医院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渴望看她的笑话,想从她的厄运和痛苦中寻开心。她伤心透了,警告孔林绝不许再提另找对象的事。她满脸是泪地说:“我不能再自己糟践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