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关何处(第13/17页)

到了村里,王龙飞的哥哥龙宝,还有王龙飞的两个姐姐都在家,正忙着做饭。在等饭的时候,有村人陆续过来同王龙飞打招呼散香烟。看得出来,警察王龙飞在村上颇有人缘,也很有威望。

期间,有个胖女佬骑着三轮车从大埂上经过,后面坐着一个头发半白神情痴呆的男人。王龙飞过去打招呼,喊女人为嫂子,喊男人为哥哥。女人跟王龙飞闲聊了两句,说声“来家里坐坐喝杯茶”就骑车走了,男人垂着头,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又有个瘸手的老头挪着步子从门前走过,一步一顿的,像是一个领主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王龙飞告诉我说,坐在三轮车里的就是王龙虎,中风了两次,虽然抢救过来,但已经没有什么主观意识了。走过去的老头就是王国庆,虽然不知道他有多少钱,但抠得很,越老越抠,也已经是风烛残年。我没有想到王国庆长得是这个样子,畏畏缩缩的。

刘巧珍今年已经85岁了,身体还硬朗,就是耳朵基本听不清了,眼睛也不大好,吹点风就流眼泪。她跟着王龙宝一家过,见到小儿子一家三口人回来,显得很高兴,但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地拿眼睛跟着他们。

听王龙宝讲,这几年村子里生活的变化更大。

在老黄历里,盖个二层小楼,用上电灯电话,就算是日子过到天上去了。现在呢,村里多少两层的小楼都人去楼空,门锁生锈,窗户蒙网,积灰有一指厚。(现在听说要拆迁,很多人又赶回来想方设法盖房子,大兴土木。)煤油灯让位给白炽灯,白炽灯让位给日光灯,日光灯让位给节能灯。村口的高音喇叭换成家里的座机电话,接着又出现了别在皮带上的BP机,转瞬换成了随身携带的小灵通,然后是考究的手机,又升级成智能手机。吃个餐头,弄桌麻将,都要用手机捏个电话打过来打过去,呼朋引伴。

谁能想得到呢?十几年前,王家湾的头面人物是鸭司令,大队会计王龙虎也要靠边站。十几年后,王家湾的头面人物换成了王国庆,轮到他的日子扑扑地飞起来。国庆国生的小孩都有出息了,出了一个包工头,还出了一个在城里开浴室的,家里钱多到堆起来,下辈子都用不完。

同样十几年前,王龙虎作为大队会计有权有势,谁都给他面子买他账。十几年后,王龙虎从一线退下来,动用关系承包了几十亩地,重新做回了农民,因为他的女婿做公司亏了很多钱,而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女婿,是把女婿当儿子看待,要承望他养老送终的。女儿女婿生活不好过,王龙虎拼着一把老骨头也要种地挣钱,结果积劳成疾,诱发了中风,总算发现和医治及时,抢回了一条性命。从医院回到家后,王龙虎按照医嘱,经常活动身子,慢慢地扩大走动范围,后来差不多康复了,没想到又中了一次风,人就痴呆像了。

王龙飞的两个姐姐说,年前刘巧珍去码头上洗拖把,不小心掉到了河里,幸亏国生的孙子晨晨看见了,赶紧扯破喉咙喊来了人,才把刘巧珍拖上来。老人家身体呆板,加上冬天穿多了衣服臃肿,滑落到河里手脚根本使不上劲,如果没有被人发现,那就不好说了。

刘巧珍听女儿们这么说,虽然听出埋怨的意味,也只是笑。她的儿女们觉得她命大,反复问她,你为什么好好的要去码头上洗什么拖把呢?一条破拖把值多少钱呢?刘巧珍回答说她是觉得拖把脏了,拖地拖不干净。拖把脏了就去河边码头上洗洗,这是很自然的逻辑,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掉到河里。

王龙宝又补充说了一件事,他本来不想告诉大家的。原来就在前几天不久,刘巧珍不知道去河边大埂上做什么事,又滚到河里去了,当时也没有人经过,幸亏她自己有力气爬上岸,浑身湿漉漉地回到家,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换好衣服后躲了起来。

两个姑娘头发也都见白了,又是好笑又是好奇,连哄带骗,一起劝刘巧珍年纪这么大,千万别去河边了。她们说,你以为真是你自己爬上岸来的啊,还不是老头子在下面托了你一把,你才能上岸的。他是想到自己没享受到什么好日子,想让你多享几年福,把他那一份也替他享受了才好呢。

王龙飞也拉着刘巧珍的手,告诉她应该离大埂啊河水啊远一点。最好别去河边,他说,老头子死在了这条河里,老娘要是又这样,你让我们做男女的怎么说。别的人家说起来,某人某人的父母都淹死在河里,也不光彩是不是?

刘巧珍笑眯眯的,只是坐在那里听着,好像儿女们说的是另一个老人的故事,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这个时候,王龙飞的一个堂叔,叫王庆祥的,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王龙宝兄弟姐妹几个赶忙站起来让座敬烟。王龙宝说,小叔,喊你过来吃点心,你说你忙,也不来吃酒。王庆祥说,我是忙得很。你不晓得为了建国建明搭房子的事体,我不晓得有多忙,馋吐都快讲干了,消殃人家专门生出不讲道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