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8/12页)

“不卖了,”她对一个在挑东西的顾客说,“收摊了,夫人,收摊了。”她收拾起她的鳗鱼,拿起折叠凳和板条箱——她哪样都不让他拿,两人一路上坡走向粉色的房子。特蕾丝在路上又说又笑,谈着天气和她的少女时代,但一进家门就立刻变得羞怯而正经,让他很不舒服,如坐针毡。为打破尴尬的气氛,他开始有针对性地跟她聊天。

“你回过那边吗?”他问她。

她向地上啐了口唾沫算是回答,什么都没补充。

他笑了笑。“吉迪昂现在在干什么活儿?”

“让人雇去了,”她说,“给开出租车的人干活。”

他琢磨,吉迪昂是到机场和旅馆为那些有出租车的人揽生意去了,可以从赚到的车费中抽成。特蕾丝又沉默、郑重起来。她像个陪伴少女的年长妇女似的回避他的目光,却时时盯着他看,一声不响地(她只需要摆弄手中的花边)捍卫着仅存在于她心中的美德。这种僵持的气氛直到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才被打破。他把飞机上发的塑料包装的简餐放进他的手提袋里:烟熏五香牛肉面包卷、一小块灭菌奶酪、一点芥末和一个苹果。他打开袋子,把那份食物送给了特蕾丝,相比笑逐颜开,她的幸福感如此深沉,因而倍显庄严。

“吃吧。”他对她说,但她没有动手。她把所有食物都原封不动地留在桌上,只爱不释手地轻轻拍打着包装。而后,她转过脸来对他说:“我原本是个漂亮姑娘。”他看着她,心想可能是吧。他说不准,也不在意。“漂亮”这个字眼与他喜欢她的理由无关。她又说了一遍:“我原本是个漂亮姑娘。”

“我相信你是。”他含笑说。

“眼下没人记得我当初的模样了。我原本是个漂亮姑娘。一个漂亮姑娘。”她轻拍着简餐包装,他看得出来,在他给她的这份礼物和她对自己的青春和美貌的回忆之间存在某种关联。他以为她要就此继续说下去,可她停了下来,一边让那思绪萦绕心间,一边亲切地拍打着那塑料包装。他决定找个借口摆脱这种尴尬,出去走上一圈,这时吉迪昂走了进来。他一看到儿子,一天的失意迅速从面孔上消失了。他把手中的纸袋放到桌上,搂住了儿子。

“你怎么又回来了?”他想知道。

“有点事要办。”

“骑士岛吗?”

“对。”

“我希望是去杀人。”吉迪昂脱下衬衫,走到水池前。

儿子摇摇头。“我需要一些信息。”

吉迪昂趴在水池上洗脸和手。他洗干净后,特蕾丝从一颗钉子上取下一块布递给他。

“你想知道什么?”吉迪昂边擦耳朵边问。

“她是不是在那儿。要是不在,我需要她的地址。”

“天啊,”吉迪昂说,厌恶地拧着那块布,“我早就知道。那个美国妞。我怎么跟你说的来着?嗯?”

“我得找到她。”儿子的声音有气无力。

坐在收音机旁的特蕾丝摇晃着脑袋,就像在守夜。当儿子用无动于衷的口气说出“我得找到她”时,伴随着摇晃,她轻轻地哼起来:“嗯,嗯,嗯,嗯。”

“别哼哼了!”吉迪昂说,“弄点吃的,看在基督的分上!”

特蕾丝慢腾腾地站起来,抚摸了一下她那份飞机上的简餐,把它放在没打开的收音机上面,然后把一壶水放到火上。她忙着拣米里的沙子,这时吉迪昂告诉儿子,那美国妞已经走了。

“她来过这儿?你怎么知道的?”儿子问。

“有哪个从这儿坐飞机的黑姑娘我不知道?再说,是阿尔玛·埃斯特看见她走的。她在机场做卫生。她亲眼看见了她,还和她在洗手间里搭了话。特蕾丝,去叫阿尔玛·埃斯特过来。”

“我不知道她在哪儿。”特蕾丝不愿意去。

“在她妈妈那儿。现在就去吧。”随后他对儿子说,“一星期以前,也许还不到。阿尔玛看着她走的。让她走吧,伙计,让她走吧。”

儿子望着特蕾丝,似乎在问她为什么还不走。她看出了他的不耐烦,便把未拣完的米放下,走出了屋子。这个消息让儿子大为沮丧。来这里以前,他在纽约等得太久了。但当时他坚信,她不会当真离开,像人们所说的“一去不回头”。他觉得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像往常一样砰的一声推门进来。因此除了短时间外出,他不能离开那公寓。不能出现她打电话来他不在,或者她按门铃他不在的情况。有一星期的时间,他都在默默地踱步——夜间也难以成眠——最后决定去找她。按吉迪昂所说的,一周前她在这儿;这么说她几乎立刻就离开了。

吉迪昂打开他的纸袋,取出一瓶啤酒。他在儿子身边坐下来,请他喝。“你会慢慢习惯的,”他说,“在美国待了那么多年,我觉得只能喝冷的。冰镇的。我还是喜欢喝冷的。不过我现在又能喝温的了。回到从前了。”